当我再次闻到栀子花的香味，是在那件压箱底里的裙子上，上面有着淡淡的花香。我翻了好久，只找到了那只已经枯萎的花朵，它像生了病的可怜姑娘一样憔悴，于是我又将它放了回去。

　　在这个不大的的店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谁拿的钱少，干的活最多，也就留到了最后。至于来了多少又走了多少我已经记不清了，只有那么一个人在我走的时候，就在我推开门要走的时候心里难受得要命，想到小妮子，竟舍不得走了。

　　小妮子来的那天晚上，老板让我带她回宿舍，她一路上说着脏话，骂了这个又骂那个，说到痛恨处干脆往地上吐口水，然后“吧嗒”就是一脚。配着她那齐耳的短发，健壮的身材活生生像一个女流氓。我问她：“你今年多大？”她回答：“十八。”我自然是不信，说：“三十八还差不多吧？”她突然哈哈大笑，满脸的雀斑一下子堆在了一起，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一把拉过我的头，小声地在我耳边说：“姐姐今年二十五。”我挣脱开来又觉得把她想得太老，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笑。

　　小妮子的故事是我从那些一起工作的大妈口中隐隐约约听到的，我讨厌那种感觉，我讨厌那些拿着别人痛苦的经历当作笑话一样随意消遣的人，所以从那以后我便有些反感他们，反感的同时我又对小妮子多了几分同情，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也讨厌别人对自己的经历动不动就施于同情。

　　我跟小妮子是一班，她做事麻利又认真，也不怕脏，满桌子的脏物有时候来不及了，她干脆就用手去抓，以至于每次抓完后手都是火辣辣的，我们两个人就一起跑到水池子里将手泡到水里，她朝我笑我也朝她笑。无论多么累多么热的一天，被她笑着笑着也就觉得没什么了。

　　那天晚上菁不在家，只有我跟她，我们回家路过菜市场的时候她要吃水果，刚好我没带多少钱，她就像个小孩子一样死死地盯着那些水果，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我把身上所有的口袋翻了一遍找出了十块钱，老板见状说：“这些水果便宜给你们吧！”我一看都是不新鲜的快要烂掉的，我刚要拒绝的时候，她说这些我给你十块钱你都给我行不行，老板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我有些尴尬,她倒不觉得，反而是一脸满足的样子。

　　半路上，她拿出一个苹果问我：“吃不吃？”我说：“要吃也要回家洗洗吧……”我一句话还没说完，见她拿着苹果在衣服上蹭了几下，“咔嚓”就是一口。我愣住了，她没发现我当时的表情，我看着她问：“好吃吗？”她一个劲地点头，也不看我一眼。

　　回到家她把水果都放到一个盆里接了一大盆水，端到那些大妈们床边问她们吃不吃，大妈们好像不怎么搭理她，我跑过去捞了一个苹果咬了一口大声地说：“挺好吃的，不吃白不吃。”

　　无聊中，我看着脚指甲都长长了，便找来剪刀准备剪指甲。她看到后，立即跑来，抢过我手里的指甲剪，抱起我的脚就要给我剪，我非快地将脚抽出来，白了她一眼，说：“我自己来挺脏的。”她“切”了一声，又将我的脚抱起来放在她的腿上，用命令的语气让我别动。我就那么一下子听了她的话不敢再动了。

　　就这样，有人给我我剪指甲，剪得那么仔细那么温柔，虽然她说她曾经在洗脚城工作过，但那一刻我并没有觉得我是一名顾客，而是她的亲人爱人，因为在我这里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妈妈，给我剪过剪指甲的就是她了。

　　前面我有提过那些大妈们都在议论她，当然我本身是同情她的，可我不愿讲出来，因为那时的我觉得她的故事让我同情让我可怜，可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觉得她身上的一切都让我觉得一种无形的力量正在让我变坚强。

　　她十九岁在网上聊天被骗去了山东，嫁给了一个比她大五岁的男人。每次提起这件事她总是说：“小向、小袁，你们要多读点书学点知识才行，别像我……”

　　男人用他力所能及的温柔，让这个无比绝望又无比渴望爱情的女孩子，把这一切误认为成了爱情，她不再想着逃跑，跑出去情况也许会更糟，还不如留在这里，反正谁也不认识谁。这一刻她又将命运和自尊心当成了留在这儿的借口。我听说过一个故事，讲的是绑架者的爱情。

　　刚开始她吃不惯一日三餐的馒头和面条，可最终还是胃先比心习惯了，就像试图有一天自己还能回到自己少女时代所幻想的那个略带温存的家。

　　一年后，她为他生了个女儿，她说生孩子比干那事还疼一百倍，我还小，自然没有体验过做母亲的甜蜜和疼痛到底是怎样的。女儿的到来自然是不如意的，在那封建的家庭里，儿子比女儿受欢迎有出息。一家人随着女儿的到来，随着时间慢慢磨平了这个女人身上的刺后，一家人对她的热情慢慢减退。她不再在早上睡醒后可以吃到热腾腾的面条，也不再只做点轻松的农活，她很爱她的女儿，她从来不觉得是女儿给她带来的磨难，孰不知磨难正在一步步向她走来。

　　她不怪任何人，只是单纯地觉得，她是一位妻子更是一位母亲，当她自己做了母亲后，心里也开始隐隐作痛了。想想自己的母亲有多么不容易，对她虽然狠了些，可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如今看到自己这样该有多伤心多失望啊！但这些想法，很快一闪而过，她从来不敢多想，怕自己会做一个不称职的妻子和一个狠心的母亲。母亲中途来找过她一次，流了泪塞了点钱，第二天就不见了，她没有问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也没有怨过她一句。母亲只是看着她那个已经会走路的女儿一直掉眼泪，嘴里念着：都是命啊！都是命。说完母亲就再也不肯再多说一句。她想母亲应该是找过她的吧！只是找不到才拖到了现在，母亲是个认命的人，她也是个认命的人，这是她唯一像她的地方。

　　丈夫的病是磨难和女儿的出生一样是不可避免的磨难，同样使她失了宠。丈夫得了肌肉萎缩症，田里的活干不了了，就连四岁多的女儿他都抱不动。她哭也哭了闹也闹了，可看着田里疯长的野草；看着大小便不能自理的丈夫；看着每次回家饿得哇哇大哭的女儿时，她崩溃了。当她二十岁被骗来这个小村子里来时她有过这种感觉，如今这种感觉又来了，她跑到玉米地里嚎啕大哭，骂天骂地，没想到一场雨把她淋醒了。

　　经过几夜思考，看着丈夫一整晚被病痛折磨的呻吟声，那个才五岁可爱的女儿以后可能连上学都成问题，那个时候她要怎么办？就这样她终究还是做了那个不称职的妻子和狠心的母亲。

　　她的逃走就像一片落叶一样随风飘散。回到家里父母并没有过多的惊讶，其他弟弟妹妹们也都围过来把她当一个陌生人来打量，亲戚们邻居们的嘘寒问暖也打破不了对她的可笑跟可怜，当她第一次把自己的经历像血一样滴给他们，来满足他们的好奇心的时候，母亲又一次地哭了，唯独这一次出了声被她看在了眼里。

　　在家没呆多久，村里的人就给她介绍了一个对象，对方是个将近三十岁的男人，个子矮小不肯多说话，孩童般的脸上爬满了老者的皱纹，龅出来的牙齿又使整个人凶残丑陋了几分。她想这样奇怪的男人，如果不是三十岁还找不到老婆，也不会看上自己吧！

　　她没有理由拒绝，仿佛稍微有点想要反抗的意思就是不知好歹，就是自作自受。所以她为了自己的眼睛跟耳朵不被伤害，就跟着这个男人来到了城市里，也就是后来我遇到她的那个火锅店里。

　　男人对她并不好，甚至看不起她，别人如果说她一句，男人也会附和着说得越来越难听，直到自己自言自语说：我怎么会看上你这种女人。我一直不懂这样的两个人是怎么呆在一起一天又一天相互厌恶的。当时所有人都劝他们在一起，只有我不这样附和，我固执地认为爱情和婚姻里，只要是感情都应该互相尊重平等，既然做不到这一点注定是要痛苦，注定是要重蹈覆辙的。

　　她跟我说她家里弟弟妹妹多，经济紧张，收了男方家里的彩礼钱，所以她就算是百般的不愿意，也不能在这种时候伤了父母的心，自己一走就算是那么多年自己受点苦，就算是报答他们了吧！我听完有些说不出话来，要是换做别人我肯定会站在道德的底线上，指责她不能因为钱，就把剩下的青春卖给了另外一个男人，你需要一份爱情，一份已经错过了五年的爱情。可我不能这样说，我也觉得我不忍心说。

　　是啊！我只能心里一万遍地觉得世界的不公平，凭什么有些人一生下来就有了一切，而小妮子她不但什么也没有，就连自己的青春也被夺走了。可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她无能为力，我更是只能在这像一个宣誓人一样，说着大家都会说的话，只不过看起来庄重严肃罢了。

　　日子和水一样只能慢慢地流逝。

　　那天天气很好我们去逛超市，她说她的拖鞋坏了，想去买一双，路过超市时看见了一家童鞋店，她甩开我的手就跑了进去。等我进去后，看见她手里拿着一双粉色的凉鞋，一直看着看着，看完后举起来问我好不好看，我说好看。她又拿到收银台问老板多少钱，问完后又拿起另一双问，也不知道红黄蓝绿问了多少双，她也不买就看着那双鞋不动，像要看出花儿一样。我盯着她，又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心翼翼地说：“等我们发了工资就买下来，寄给你的女儿好不好？她一定特别喜欢。”

　　话音刚落，她把鞋一丢就跑了出去，我拉住她，她双肩抽搐，全身发抖，我抱住了她。对，我当着满大街的人抱住了一个比我还壮的女人，一个哭成泪人的女人。

　　那天我牵着她的手给她买了一双三十九码的拖鞋，粉色的，上面有一朵花，跟她给女儿看的那双很相似，她穿着我给她买的塑料拖鞋迈着很大的步子，一走鞋就唧唧地响，我牵着她的手带她回家。

　　天气总是雨过天晴，她依旧在跟自己不喜欢的人谈恋爱，而我也每天看着她快乐或者悲伤。

　　那天我们上晚班，正在吃饭，突然听到一声尖叫，大家都放下碗筷跑到厨房去看，当我们看到小妮子的时候，满地都是血，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害怕的表情。当时她拿了一个毛巾包住手，看着我快要哭出来，我就拉着她那个被染红的手，带她走出了这个舞台，我让所有看戏的人都没了主角可看和议论了。

　　小妮子的中指缝了三针，为了省钱没打麻药也没去医院，走的时候医生夸她是条汉子，她得意地说比起生孩子这点疼不算什么，惹得一个上了年纪的男医生面红耳赤。后来每天去换药，换了三天索性她自己买了消毒药水，纱布自己回来换，她说医生换得又贵，又不结实，还不如自己换。

　　事后杨阿姨跑过来不停地道歉，小妮子只是笑着说：“没关系！”而我分明听见杨阿姨在老板面前解释推脱，说是小妮子自己要去搬那个大电扇，还不知道关掉电源才把手给绞了。如今又跑来道歉，但小妮子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觉得手已经快没事了，就原谅她了。几天后所有的人都正常工作，唯一能证明这件事的就是小妮子手上那雪白的纱布了吧！只有它白得那么纯洁。

　　当一件不好的事情发生过后好像霉运就赶不掉了。一杯水放在桌上她去拿杯子就爆掉了，然后另一只手指也受了伤，这一次老板的脸色明显难看了些，没有一丝同情，嘴里骂咧着：“真是个扫把星。”然后又过了几天，客人喝了一箱啤酒，走的时候没有退掉，结果小妮子硬是跑了好远把人给追回来，退了别人52块钱。老板当天晚上就让她卷铺盖走人了。

　　我没有能力把她留下来，也没有能力陪她走，所以我不知道怎么办，干脆没有见她，我不知道见了我能改变些什么。如果什么都改变不了，那我连告别都觉得虚伪，和其他跟她告别的人一样虚伪。

　　再后来她就真的走了，她会给我发信息打电话，一口一个亲爱的，我并不觉得反感反而觉得亲切。我问她你找到事了没，她让我出来，我一出来就听到不远处的龙虾店门外有个人影在给我打招呼，我也伸出手使劲地向她招手，好像两个许久未见的朋友一样。

　　她走后再也没人大声地讲话唱歌，一口一个黄段子了，也再也没有人叫我小向或是亲爱的了，水池边也只有一个人把手泡在水里解辣了，我有些不习惯，我有点想她了。

　　店里偶尔有人饭后会提到小妮子，大多是些不好的，有人说她精神有问题，有人说她人品有问题，更有人说她眼光有问题，这些我统统觉得可笑，在我眼里她简直单纯得像个孩子远比他们纯洁得多。再后来她的那个男朋友也走了，顺便也带走了她的所有消息。

　　很久没有接到她一口一个亲爱的电话或者短信，再站在门口也见不到她的手向我挥来，我打她电话打不通，去找了她一次，那里的老板说她和一个男人一起离开了。

　　我本想怪她的不辞而别，又想到当初的自己，始终不再忍心张口怪她。

　　上大学后有一次，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电话一接通，她就叫了我一句亲爱的，我高兴得要跳起来，嘘寒问暖之后她告诉我她跟那个男的分手了，彩礼她自己打工还了一点，剩下的慢慢还。我说：“你真棒！”电话那头的她傻傻地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一个劲地笑。

　　大学过了一段时间，因为加长的号码太烧钱，在武汉就换了一张卡，连同自己所有的电话一起换掉了，其中也包括小妮子的。当我想起来时一切都晚了，小妮子成了回忆。

　　金色的光辉洒落在溜光的大道上，我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往家走。回想江畔的美丽景色，心情犹然感叹。通往江北的浮桥没有了往昔的喧闹，而收费亭的几位身材臃肿的妇女,也没有往昔的那么张牙舞爪躲在阴凉处，过往的行人，自行车等，自觉的在浮桥上互相尊让。桥下的江水澎湃着湍急着，向江西面滚滚流去，一两只水鸟在水面上空打着旋，远处的翠绿的杨树的枝叶也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在江北雪花号上游有一处可以共不怎么会游泳的人们练习的沙滩，今天，人好多，多得你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游。我一个人悄悄的来，因为没有几人相识，更没有几人特别的熟捻。江水很混，虽然有些清清的地方，却也没有了太多的清亮。我一个人在江水里寻找着我自己的梦，在浊水里思想似乎也开始混浊起来。远处江面迷迷朦朦，江南的岸上也看不清那标志性的高楼大厦。

　　谁也没有注意谁，因为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的有自己的同伴。有的在自己的老公的指点下，练习着蛙泳，一招一式，划水夹水，蹬踢压蹋，在水中象一条笨笨的企鹅。有的几个朋友在一起，顶水上游，用自己最喜欢的方式，自由泳，蛙泳，那有力的胳膊，拍击着起伏的江面，粗壮的小腿一夹一蹬，水往下流，人往上走，人与自然的搏击，展示生命的风采。

　　有些许的中年老年的女性，在这里独又平生了很多的靓丽的景致。雄性的世界里何时又能缺少了女性的柔情？她们如一朵朵娇艳的鲜花，在江流里盛大怒放。没有人感觉羞涩，人性的美丽，在这里得到的诠释。

　　没有人注意到其中的一位年轻一些的女生，她美丽的身姿性感的曲线，把她整个人玲珑的成熟的身材暴露在爱美的人们的眼前。我没有感觉自己的龌龊和无耻，我有时也曾想过欣赏难道是一种伤害吗？古人云：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做。我也把自己纯情的目光收敛。在江水里洗涤心灵的尘垢。

　　我轻轻的收拾自己的行囊，洗涮着自己的自行车。一切安好后，我静静的退出了今晨的游泳。我不想打搅任何人，因为任何人也没有打搅我。我正如徐志摩的诗一样，悄悄的来，轻轻的走。这有如人生，来的时候给世界增添了一曲响亮的生命赞歌，走的时候又无私奉献给她所在的世界。

　　晨光里，我骑着自行车，沿着通向洱河的油漆马路，快乐的飞翔。路两旁的小花让我心醉。我顺手采撷了几朵，扎成花束，放在自行车筐内。一路随着明净的天空，心情也明净的没有了萎琐。

　　路上有自行车协会的人在风驰电掣的一闪而过，我忽然想，如果我退休了，是不是也会和她们一样，如此的恬静的生活呢？亦或是？亦或不是？谁知道呢？我的思绪在流金的晨光里高傲的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