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4万亿投资去向何方？——专访瑞银证券首席经济学家汪涛
文/石东 [12-02 10:33] 共有7条点评
20xx年，对中国经济来说，是独特的一年。上半年在通胀压力下，执行从紧的货币政策，如何对付高涨的CPI，是首要难题；到了下半年，受国际经济形势影响，如何刺激内需，却成为重中之重，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全面转向，中国政府甚至推出了4万亿元人民币的经济刺激计划。如何认识当前中国经济的形势，判断4万亿元投资带来的影响，记者专访了瑞银证券首席经济学家汪涛。 4万亿投资解决不了深层结构性难题
记者：前不久，中国政府推出了4万亿元的经济刺激计划。但有人却对这样的救市举措提出了看法，认为中国经济存在一些深层次的问题，巨额投资的拉动，在扶持经济的同时，却可能加重某些深层次的矛盾。对于4万亿元救市政策的推出，您怎么看？
汪涛：中国经济确实存在一些深层的结构性问题。比如能源、资源定价过低，不反映相对稀缺性。过去几年高耗能、高投资类企业拉动就业并不明显，耗能却比较多，也不能带动更多的消费，在产能比较大的情况下，这些产业的产品就会选择出口。过去几年国际经济形势特别好，产品出口带来更多的外汇，增加了国内的流动性，资本更加便宜，更多的投资又被吸引到资源、能源消耗量比较大产业中。
但深层次的结构问题，是长期的问题，需要通过相对要素价格的改变来解决，比如说要求企业分红，加大社会支出，当然企业分红的资金要成为社会公共资本。这些方法都是长期的过程，也会牵涉到各方面利益的平衡。
从短期来说，中国经济下滑体现在两方面：一是出口。目前中国外贸出口下降比较明显，但其对中国的影响到目前还没有完全显现出来。接下来会更严峻，现在还没有像20xx年时那么惨，但出口可能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一下变成负增长或零增长。中国外贸出口目前还处于中间水平，并没有到底。现在国内经济下滑实际上更多是内需引起的，内需与房地产市场下行有很大关系，现在内需比外需下滑的更快，而且更突然。
内需下滑比较迅猛，外需更大的减速即将到来，在这种情况下，政府以比较积极的财政政策和宽松的货币政策来应对。这些政策确实是反周期性的，是短期的政策，它的出台肯定针对的是短期的下滑过猛，就算这些政策可能想尽量顾及到深层次的结构问题，也不要指望它们能够解决根本问题，毕竟它们的关注点在于经济下滑的现实。
投资救市为什么可行
记者：解决短期经济困境，针对内需和外需，有什么不同的政策取向？ 1
汪涛：一般来说，解决短期经济下滑都是要靠发动内需，强化外需是很难做到的。因为国际经济也在下滑。发动内需无非是拉动消费和投资，可是消费怎么去拉动？其实也是比较难的，只有收入增长、信心增长的情况下，消费才能拉动。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增长放缓，至少对目前的收入和消费都会降低，消费不会很高。政府可以发钱给大家去消费，这是可以的，包括减税等。但是信心很低的话，人们还是有可能把钱存起来，不一定都去消费。消费占GDP的比重过低，这是结构性的问题，短期是很难改变的，所以短期内要消费有大幅提升也就不太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再去说要改变结构的问题，显然不是特别现实。
记者：为什么拉动投资是可行的？
汪涛：因为现在投资下来得很快。虽然消费也会稍微减弱，但是基本消费比较固定。在出口很不看好的情况下，与此相关行业的投资就会减少。比如房地产投资很不被看好，就会影响到上游行业，就需要通过投资来稳定。比如钢铁投资要下降，可能不会直接去加大钢铁行业投资力度，而去投资消费这些钢铁的行业，搞基建、修保障住房、修学校医院等。当然这样的政策出台，不是十全十美，但在目前的，一是短期内经济下滑，二是消费短期难以刺激，而很多行业开始出现产能过剩，加大投资一方面可以消费这些产品，另外也可以保住增长和一定的就业，还是比较可行的一种方法。
记者：对于这4万亿元投向哪里，您有什么建议？
汪涛：目前，政府已经明确4万亿元将投向十个大的部门。并不是说中央政府要花4万亿元，是中央政府出一部分钱，地方配套一部分。但这些配套资金从哪里来？地方政府没有多余的钱拿来投资，也得靠贷款，最后也是通过地方政府控制的企业去发贷、去借款，也就是说基本上是都是社会资金。中央政府是靠国债来解决资金问题的，最后投资额肯定不会超过总量的1/4。它起的关键作用就是竖立一个标杆，告诉大家一些行业已经立项，可以赶快去投资。
4万亿元投向哪方面？我自己个人感觉应投在对经济拉动比较大的领域，比如政府强调的基础设施方面。除了已经提出的铁路等投资外，我个人认为，还需要强调的是城市公共交通，因为中国前些年高速公路已经修了不少，但城市的公共交通却不太健全，另外就是城市的污水、垃圾处理等，中国的这一块一直有所欠缺。另外就是节能项目。
当然，这些方面的投资，也许地方政府积极性不高，这就需要中央政府出台相应的配套政策。还有就是保障性住房，以及农村的一些基础设施，包括学校、医院等，这些都应该是政府应该大力投资的方面，也可以解决经济本身一些结构性的痼疾。
不要指着某个行业能拉动消费
记者：您觉得扩大内需方面还要解决哪些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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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涛：扩大内需短期内还是要抓投资为重点。消费方面，可以加大对低收入人群补贴的力度，比如最近提高了粮食收购价格，以及提高农民粮食补贴等。此外，我觉得还可以对城市的低保、失业人群给予一定的补助。
记者：以前有人说扩大内需的关键在于房地产、汽车，现阶段还是吗？有没有新的点？
汪涛：很多人可能是说在哪些行业可以增加消费，而我认为，如何增加消费要从居民的收入方面看，关键还是要增加收入，增加信心，至于大家想买什么，并不重要。长期来说，中国还有令人头痛的养老和医疗这两个问题。如果没有一个健全的医疗、养老保障系统，大家都不会敢花钱消费。因此，长期刺激消费就要健全更好的社会保障系统，让大家敢把钱花出去。至于说靠什么行业来拉动消费，这样的看法只能说还是计划者的观点。
记者：上半年防通胀，下半年治通缩，在宏观调控政策上短时期内如此大的变化会不会带来负作用？在哪些方面会隐藏着风险？
汪涛：经济已经这样了，政策自然也要跟着变化。
对于通胀，我认为是主要是食品价格上涨引起的，并不是因为流动性过剩。在年初的时候，我们就判断今年年底的时候通胀会回落，价格会企稳，发动猪肉等商品价格上涨的因素消失后，价格就会回落。当然现在包括大宗商品在内的价格压力消失了，而且往反方向走，这是和国际经济形势密切有关的，不能认为是政策引导的通胀然后变成了通缩，至少不是货币政策引起的。
记者：中国的外汇储备这两年膨胀得很快，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似乎这么一个大的外汇储备对中国来说还是挺好。
汪涛：相对大的外汇储备在危机中对发展中国家都有好处，但是不是需要2万亿，可能不用。实际上，这2万亿外汇储备也已经都投出去了，主要都投在国债方面了。有人说欧美经济不好，可以借机去抄底，也就是说卖掉国债，去买美国的金融企业资产，可问题是，中国的企业和政府是不是比美国的企业和政府更有比较优势去拥有和管理他们的公司？如果没有的话，又不符合自己的战略，为什么要去做呢？国内的一些企业能比高盛更会管理高盛吗？此外，作为国家投资，肯定要投到风险比较小的方面。1-2万亿规模的投资，投到哪里都会催高价格，为什么中国仍然投那么多美国国债，就是因为美国国债是流动性最强的国债，在这个方面每个月投几百亿不会有人注意，但别的市场就会马上被大家知道，也就拿不到公平的价格。
经济危机何时才能化解
记者：最近全球的这种经济形势，你觉得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化解危机？现在各国也在不断出台救市政策，怎么看这些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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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涛：20xx年的情况不会太好，预计三大经济体都会进入负增长和衰退。美国、英国、日本、欧盟都不会好，到20xx年经济会有温和的回升，但是增长和恢复也需要长期的过程。
现在大家对什么时候见底的判断都不是很有把握，各国政府出台的救市措施，救的就是金融危机。过去的这一段时间，各国政府主要是想止住金融市场疯狂的非理性行为，它的救市就是给金融机构注资，给金融市场注入流动性。增加流动性是因为这时候金融体系已经不工作了，已经不能为正常实体经济融资，美联储承诺给大型企业贴现票据，就是因为金融体系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迫使中央银行来承担这样的工作。而一些发展中的新兴市场国家引起的一些动荡，是欧美金融机构资金回流引起的问题。
目前美国、欧洲已经基本上止住了这种混乱和恐慌，政府一方面注资，一方面担保存款，使得存款人不会去银行挤提，也对一些货币型共同基金进行了担保，增加流动性就是使金融系统开始恢复一定的功能。
但实体经济的拯救方案还没有出来。降息只是一个方面，还得靠金融系统把钱贷出去才有作用，也可能会陷入流动性的陷阱。
这也就是说，先得解决金融机构的问题，然后再考虑怎么去解决实体经济的问题，在降息的过程还得增加财政手段。下一步，各国的财政政策会陆续出台，美国可能是减税为主，但是也会包括提高居民收入、增大投资等内容。我认为要用财政政策去把经济之火点起来，然后才能靠金融系统去带动。
有些国家和地区外贸本来就存在逆差，国内信心较低，情况不容乐观。中国不会有这样的问题，财政状况很好，储蓄也很高。而美国国内储蓄虽然不高，但它可以发国债，美元作为储备货币，不会担心有人不埋账。其实美国并不缺钱，当然大家可能会对它的长期偿贷能力有所要求，希望更高的利息，但短期来说，美国可以通过发债的方式来解决援救经济资金的问题，欧洲也可以采用同样的手段来解决问题。
美国和中国，谁更难？
记者：那美国和中国的问题，哪个更容易度过？
汪涛：中国确实有很多结构性的问题，在过去三十年改革中，不断在解决这些问题，也不断出现新的问题，这是一个过程。
中国的结构性问题和美国的结构性问题比，哪个更严重？很难进行这样的比较，毕竟美国在市场体制下有那么多运行的经验，中国却还处于向市场转轨没有结束的时期。短期内中国可以用政策工具避免比较大的经济速度下滑。
在房地产方面，过去这么多年，中国并不象美国那样由银行信贷泡沫把它支撑起来，虽然房价一直在往上升，但它跟收入水平基本吻合，跟实际需求基本吻合，银行在这方面的贷款也没有飞速增长，所以中国周期性的问题还没有那么严 4
重。从中国经济宏观来说，如果出口十月份仍然是19％，那么实际经济增长可能有10％以上，这样的情况当然比去年实际增长将近20％要差，但它还是在增长并没有下降。
记者：您对中国经济还是长期看好？
汪涛：我对中国经济是长期看好，但是我觉得过去五年都以每年两位数以上的增长，是一个经济周期的高峰，如果完全看预期，大家已经习惯了11％的增长，觉得7％、8％就会很惨，但如果比起其他国家的负增长呢？
有人认为中国经济增长低于10％就会很惨，我觉得这完全是个预期的问题，也要看增长的模式。为什么他们说低于8％的增长会有问题，因为这样会产生大量的失业。19xx年亚洲金融危机时，中国提出了“保8”的目标，那时候情况和现在非常不一样，那时候正好是经历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的飞速发展以后，中国已经进入国内调整期，再加上国外负面的打击，国企基本全面亏损，19xx年到20xx年国企下岗将近3000万人，那时候失业、就业的压力跟现在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因为已经积累了很多问题没解决，正要解决。
现在的情况有所不同，当年的这些问题已经不存在了。我觉得8％的增长并不见得有多么差。此外，即使为保持12％的增长，都去发展钢铁企业、高能耗企业，又能带动多少就业？ 8％的增长如果是更平衡的增长，更多的扩大内需和服务业，同样可以带动很高的城市就业，也许从财政收入、外汇储备，以及GDP的增长来说，数据没那么好看，但是从居民自己实际的收入、就业人口的增加、整个消费来说，这样的增长可能更实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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