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大跃进年代
我住在结束镇江大伦街，出身于铁路世家。从小学开始，我接受的就是社会主义教育。作为学生当中的积极分子，平时受到学校和老师的教育比旁人要多。经常围着老师的指挥棒转——我几乎成了一名“宠儿”，也不断滋生着我的优越感和进步感。到了五年级，我开始走红，曾被推选为少先队新河中心区副大队长，区里“三好学生”展览会上还专门有过我的一幅展牌，介绍我的学习经验。
我所在的居委会叫做小铁路居委会，在中国地图上找不到。小的时候我觉得大多数人都很善良，。“镇反”、“三反”、“五反”、“肃反”， 头都被搞得大了，翻身以后的老百姓也被这接二连三的运动给弄纯了。青年积极分子、家庭妇女晚上都要参加居委会组织的“读报组”学习；查卫生是家常便饭，主动打扫卫生已经成为每个居民的自觉行动；大街小巷都有戴着红袖章的人义务管理卫生和治安，一旦发现情况立即向居民干部或户籍警报告；户籍警走家串户，大人小孩看到他们都会称“×同志好”！
19xx年至19xx年初，在我的童年记忆中委实是一段好日子。那年头统购统销刚刚不久，老百姓过着似同温饱的生活，很少对现实不满。物价低，人心齐，风气正，社会秩序稳定，治安状况良好，这是一致公认的。昔日镇江市争创“四无”城、“十无”城，镇江曾被评为苏南卫生城。
到了19xx年夏天，全国性的“整风”、“反右”运动开始了。各单位都在开展大鸣大放，向党提意见；机关、企业、学校、居委会、 1
处处都有大字报栏。我爸爸曾经带我去铁路工务段看过大字报，那些用红纸、白纸、黄纸、报纸写成的大字报铺天盖地、琳琅满目，最长的从屋梁一直拖到地脚。过去跳交谊舞的大厅也改成了“民主讲坛”，麦克风里隐约听到有人在轮流发言。后来才晓得，极少数人在整风运动中借题发挥，后来定性为“向党猖狂进攻”，被戴上了“右派分子”帽子。那些随大流说了一些过头话的“活跃分子”也被内定中右，记入档案，终生不得重用。无数家庭在“整风反右”中被坑害，无辜的子女受到了牵连。其实有些人被冤枉了，揹了20多年的黑锅，
我所住的小铁路居委会可热闹啦。三天两头晚上要开居民大会，每家每户必须到会，如果不到居民组长会得上门来吆。家里的家务事还没做完呢，母亲经常指派我带个凳子去凑数。会堂设在大悲庵内，佛龛里还供着菩萨。特别是夏天，会场上水泄不通。有摇芭蕉扇的、有晃膀子的、有打打闹闹的，四处人声嘈杂听也听不清楚。天亮说到黑，尽是那些时事报告、政治说教、治安训斥、选举动员、挑战应战、文娱演出之类大轰大嗡的东西。
19xx年的大跃进终于来到了。党中央提出了“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社会主义建设总路线； “一天等于二十年”，“十五年赶上和超过英国”，“十二年实现共产主义”，“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等等极“左”口号接踵而来；城市农村都成立了“人民公社”；6亿人民都在为实现钢产量翻一番 —— 全年生产1070万吨钢的目标而奋斗。我们逢到了那个火红的年代，工厂、企业、学校基本上都在停产停课大炼钢铁，光是小小的镇江市就有“一 2
钢”、“二钢”、“三钢”三个钢铁厂。那一年，我家河对面第六中学的大操场上也竖起了4、5米高的小高炉，还有一个连着一个的炼焦堆，广播喇叭里整天是一浪一浪的喧嚣声。炼钢人员为了“放卫星”（出铁），整治高炉顽症（冻结）而三天三夜不睡觉，我亲眼看过江汉里小学的王校长熬得满眼血丝。居民上是一张又一张的决心书敲锣打鼓送往街道（城市人民公社），什么“苦干、实干加巧干”，“英雄好汉拼命干”，“十分目标，十二分干劲，二十四分措施”的口号震天动地。
大跃进年代的另一个热闹场面是到处演文娱，时时有演出。你若是在街上玩，时不时地就会有某某单位的演出队走了过来，他们随时在交通要道的路口演唱起来。什么“大湖船”啦，“小放牛”啦，“杨柳青”啦，“赶美超英活报剧”啦，到处都是围观的人群。我自己也参加过学校组织的街头文艺宣传队，头上扎了个小辫子，嘴巴子上搽上胭脂，手打“莲花落”，说起了小快板，唱起了“小放牛”。
在全民大炼钢铁的年代里，既掺和了很多浮夸因素，也侵犯了不少群众利益。那时候，我亲眼看见食品公司的两个人在一家老百姓的墙上挖取耐火砖；我也看过有的工厂将坏铁门砸掉拿去炼钢铁。
就连小学校园也不是一块清静之地。学生们用砖头架空，上面放块铁板，堆上螺蛳贝壳之内的东西，在下面点起火来烧。烧酥之后再用榔头砸碎，这就成了我们制造的“小化肥”。我们鉄小共有12个班级，老师同学也不甘示弱，也要为大炼钢铁出把力。于是乎在操场旁边乒乓棚的地上挖了个大坑，里面砌上耐火材料，架起了偌大的风箱，掀起了全校大炼钢铁的热潮。我当时个子小，陈月华老师分派我担任 3
“鼓风指挥”——发给我一个臂章，一块手表，一只口哨，我就“走马上任”了。大风箱由8个学生站成对面来回推拉，我看着手表指挥每十分钟换一次人。大风箱相当于“鼓风机”，将大量的热风吹进坑膛，一大堆废钢铁合着焦炭被倒入地坑，“土高炉”内的温度变得非常高。男教师们充当“炉前工”，他们冒着高温、拿着大铁钎轮番不停地在坑膛里搅动，个把小时之后终于“出铁”了。通红通红的铁水被舀进一个钢模里，一边冷却，一边用重锤不停地砸??。的角崭方的铁块终于炼出来了（实际上还没有完全熔化，表面看上去就像是灰黑色的炒米糖一般）。在全校师生献礼大会上，老校长金蕴华高举乌黑的铁块向大家表示祝贺。天晓得，这不是名副其实的劳民伤财吗？
再有一条风景线就是大张旗鼓的“除四害、讲卫生”运动。镇江市在迎江路工人电影院召开动员大会，全社会把苍蝇、蚊子、麻雀、老鼠列为“四害”，人人动手消灭它。春天里学校组织我们到农村，在粪坑周围挖蝇蛹；冬季里老师带我们去芦柴滩捉田鼠；夏日的傍晚家家户户用脸盆涂上肥皂沫灭蚊子。麻雀怎么办呢？19xx年4月12日，是个星期六，全镇江市各界放假一天对麻雀宣战。那天我们被分配在鉄小后面的跑马山巅，大家都带了干粮，不停地敲打脸盆、铜锣、畚箕，挥舞扫把，撵得麻雀无栖身之处。全市各个角落统一展开“疲劳战”，迫使不少麻雀坠地而死。一度时候，还可以用麻雀腿、老鼠尾巴等“战利品”到各大影剧院换取戏票、电影票。
到了国庆节，各个大小单位都在搞会餐，浪费的粮食惊人。当时流行一首童谣：一九五八年，吃饭不要钱，上学只要几毛钱。真的， 4
大家小户都放弃了小锅灶，吃起了大食堂。农村城市皆如此。
我快升五年级时，（19xx年7月7日）镇江遭受了冰雹和大风的袭击，冰雹最大的有乒乓球那么大，砸坏了地里的蚕豆，砸破了老百姓的天窗玻璃。据说全市死了10几人，伤300多人，毁坏倒塌民房3000多间，江中翻船20几艘。事后保险公司还对投保的受损户进行了理赔，我们家受赔了砸坏的天窗玻璃和小瓦。
大家都去炼钢铁，很多农民也进了城，粮食烂在地里都没有人去收。到处刮起了“共产风”、“浮夸风”、“瞎指挥风”，什么“不怕想不到，只怕做不到”，“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革命口号震天动地。事情还没做就先去吹上一通，敲锣打鼓送喜报是常有的事。因为我在小时候普通话说得较好，嗓门又大，所以每当学校里宣读喜报、决心书时，都是由我来完成。各地捷报频传，报纸、杂志有好多不实的报道，漫画更是夸大无边。从亩产两千斤一直吹到亩产水稻十三万斤，从一根黄瓜有一公尺多长到一只南瓜有梯凳那么高，吹得没人敢相信。
曾记得大跃进之后镇江开挖“人工湖”（就是如今的金山塔影湖），每家每户要派义务工。我妈妈家务繁琐，让我去顶工。我代替母亲去跃进门挑了3天的小笆箕，肩膀都磨红了。中午每人发两个大馒头，其余啥也没有。美丽的塔影湖啊，现在看来我对你还有一份贡献呐！ 19xx年是建国十周年，到处都在为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这“三面红旗”唱赞歌，大街小巷唱得最多的歌曲就是《社会主义好》。我记得庆祝镇江解放十周年时，全城人民都在唱着同一首歌：“四月 5
二十三呀，日子真难忘，百万雄师过呀嘛过长江吆，人民出苦海呀见到了红太阳，处处敲起了翻身鼓，人人跳舞又歌唱，哎嗨-嗨-哎嗨吆嚯，欢呼得解放！”
这一年的“六一”国际儿童节，校园里传唱着这样一首歌，至今还依稀记得是这样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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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 35▏6 1 ▏3 2 ▏1 ? 35▏5?35▏6?16▏5— ▏5 61▏3 2 ▏ 年 年 六 一 儿 童 节，我们唱的是 庆祝 歌， 今 年 我 们 1 2 ▏3 6 ▏5 2 ▏3— ▏1 1 ▏5 5 ▏6 1 ▏3 0 ▏2 3 ▏ 要 唱 大 跃 进 的 歌。 新中 国的 小 朋 友， 爱 劳 5 0 ▏6 1 ▏3 0 ▏1 6 5 ▏3 3 ▏3?5 ▏6 2 ▏7 6 ▏5 — ▏ 动， 勤读 书， 展开了 学习 大 竞 赛 ， 1 61 ▏2 2 ▏2 3 ▏2 0 ▏5 6 ▏1— ▏— 0 ▏
消 灭 二 分 得 胜 利。
五年级时，我们镇江鉄小通过中苏友协的关系与苏联的少先队组织取得了联系，架起了中苏友好的桥梁，那时候中苏关系很好。老师为了沟通与苏联小朋友的联系，选择了几位品学兼优的同学与苏联小朋友通信，我便是其中的一个。有一位乌克兰阿格列士城普希金街1幢7号叫做古依赫玛依?略利的女生指明要和中国的男孩子通信，老师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我。我寄了一封信过去，介绍了我的家庭和学习情况，还寄给这位苏联小姑娘两套纪念邮票。
到了“十一”国庆节，和往年一样都要在城里人民体育场举行庆祝游行。五九年可不一样，十年大庆搞得非常隆重，镇江市各界有四 6
万人参加集会。中小学生的队伍非常醒目，我们组成的少年鲜花队一清早就鱼贯入场，列队站立在主席台对面。会场上红旗招展、人山人海，司令台上坐着的是市里和省军区的首长们。那时候江苏省军区驻在镇江，将军们个个身穿礼服，佩戴肩章，看上去威武雄壮。庆祝游行开始了，我们手捧鲜花掠过主席台接受检阅。出了体育场大门之后，沿着狭窄的博爱路行进到解放路，一字队形拉开，我环视左右不敢多走半步。过了西门桥就是宝塔路，宝塔路广场当时超过大市口。广场的西南角（即现在的宝塔路副食品商店门口）搭起了检阅台，那些威风凛凛的将军们再次登台检阅游行队伍。当我和穿着白衬衫蓝裤子戴着红领巾的几百名少年儿童一齐进入广场时，每个人情不自禁地高举鲜花不停地晃动着，欢呼着，跳跃着，霎时间成了欢乐的海洋。要是放在现在，这种场面根本算不来什么。城市商业中心东移了，镇江城变得越来越大了。
大跃进的历史将永远铭记在人们的脑海里，也写进了共和国的史册。我并不全盘否定它，因为大跃进是大冒进，造就了一大批新兴制造企业，成为后来地方工业的基础；大跃进是大练兵，憋出了中国人的志气；大跃进是大解放，解放了妇女生产力，很多家庭妇女走出家门进入社会就业，妇女地位提高了。但是，举全国之力去搞钢铁，颇有顾此失彼之憾，国力空虚了，以至于吃饭成了大问题。到了19xx年，大食堂还没有解散，我一天三顿在居委会食堂代伙。早晨二两稀饭一个馒头，中午四两蒸饭，晚上三两蒸饭，这是中学生的口粮待遇。后来即使是回家开伙，也还是每人三两米放在锅屉里隔水蒸，谁也不沾谁的光。这缺油少菜的老米饭怎能填饱肚皮？于是每到月底临近， 7
粮店门口总是排起长队，寅借卯粮的家庭比比皆是??。
（许金龙 原作于19xx年11月 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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