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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兰作家斯坦尼洛斯·巴兰察克曾说:“今后的世纪里,一些研究二十世纪古代文化的历史学家可能??与我们文化导致的流血冲突愉悦地保持距离,能够从一个安全的距离观察其产品,未来的学者将会只从美学原理的运用去审视它们。”如若果真如此,那么今后世纪里的历史学家将如何看待辛波斯卡的诗作?她的诗作自行隔开了流血冲突,安全距离来自永远的现在时刻,美学原理也只是对普通人生活的沉思。作为时代研究的范例,她与同为波兰二战时期成长起来的诗人鲁热维奇、赫伯特,乃至米沃什等人相比,并不算典型。对于历史苦难,人们的确不能仅凭伤口的大小来判别所创伤痛的深浅。除此之外,辛波斯卡试图告诉人们,不能因为伤痛的延绵而忽视瞬间的永恒。
仅凭200多首抒情诗,辛波斯卡就荣膺19xx年诺贝尔文学奖的桂冠。同享此殊荣的同胞米沃什说她的诗中隐藏着一个“节制的自我”。印象中,沉溺于自我世界的诗人有不少,凝聚自我幽闭气质的狄金森算是其中的典型。同时代的自白派诗人也算把这一特质演绎到了极致——幽闭的个体用力挤出内在的恐惧,自我急促放大,痛楚直达自戕,诗作几近被窒息的痛楚包围。而在辛波斯卡这里,“节制的自我”却是开放的,吐纳出一个“可供呼吸的世界。”抛开时代的喧嚣,暂时搁下沉痛的历史,这个“可供呼吸的世界”属于每一个普通人。我们普通人的步履永远在追赶时代,速度快得对周遭的事只需短短地一撇就似乎了然于胸,对周围人的耐心也只仅限于短短几句话就用“我知道了”而草草收场。在这个“可供呼吸”的世界之外,人们正踩在“知道”的轮子上加速前行。而真正的生活来源于冒险;来源于许多个延长的瞬间,以及企图从熟视无睹中重新认识万物的“不知道”。
在诺奖的致谢词中,辛波斯卡对“不知道”作如下言说“这词汇虽小,却张着强有力的翅膀飞翔。它扩大我们的生活领域,使之涵盖我们内在的心灵空间,也涵盖我们渺小地球悬浮其间的广袤宇宙。”
辛波斯卡描写的物体,给人一种无声的秩序感。“一只死甲虫躺在乡间的路上。肚皮朝上,三双腿仔细地折好。看不到死后的混乱,但见整洁与秩序。”它们仿佛自诞生以来第一次以本来面貌呈现在我们面前。在这座陌生化的博物馆里,物体的人为因素纷纷脱落,“这里有餐盘而无食欲。
有结婚戒指,然爱情至少已三百年/未获回报。 这里有一把扇子——粉红的脸蛋哪里去了? 这里有几把剑——愤怒哪里去了? 黄昏时分鲁特琴的弦音不再响起”。她写物体不带浪漫的温度,她也知道物体已承受了人类太多的变故,甚至容下哪怕一丝人类的怜悯也是多余的,物体在自己的世界中制定秩序。反讽与拒绝是她诗歌中物体忘却人类世界的语言。“我是一颗镇静剂, 我居家有效, 我上班管用, 我考试, 我出庭。 ”。这似乎是辛波斯卡特有的品质,能用诗意的语言交换出平凡物体的警示,只有她才会用现代人的渺小试图唤起一块石头的包容,也只有她才会不动声色地将石头的拒绝写得如此触目:“我敲响石头的门,——是我,请让我进去。 我没有门——石头回答。”
辛波斯卡很少在访谈中暴露自己生活的细节。自传式或者“直白”式的考量似乎很难在她的诗作中发现她的私生活。在她的诗作中,“人”在躲避。这种状态并不是一种反向展示自我的标榜,隐居不是为了获得别人的注意。她写人的孤独与忧伤,这种孤独与忧伤却因为过多的暴露反而显得讽刺。她的人物似乎只有在人群之中才能静默地相遇,在一群人的快照中才能定位。有时,人的寂寞不在于独处,而恰恰在于置身喧嚣却总想逃避。“在交谈中途我们哑然以对,无可奈何地微笑。我们的人/相互不会交谈”。
读她许多诗歌就是解开谜语的过程。不同于一般悬疑的故事最后被揭开的欣喜,她让人们猜透的是生活本身的苦涩。物体的开放与冷漠,人的躲避,这本该是一个现代冷漠的世界。辛波斯卡却用诗歌将两者聚拢在一起重新捂出了温度。这种温度通过谜一般的建构延伸出触角,触及每一个人。在她那里,谜面和谜底的设置仅仅是为了延长人们的瞬间体验,将人们因匆忙的节奏而忽视的知觉重新唤醒。沉痛的历史隐喻以及对未来的希望,离开她对现时瞬间过程的建构将永远停留在被人忘却,或者等待戈多的境遇当中。人们猜谜的过程,就是她的诗作触摸人和物,认识或者再认识世界的过程。
中文版辛波斯卡的诗选,按照她的创作年代进行编排,较好地展现出了辛波斯卡诗学特质的历时演变。两部选入其中的70年代诗选将她的“克制”和反讽演绎到了极致,物自身的冷漠从那时起开始不断侵蚀人的退隐。而到了80年代,人自身的情感开始慢慢融入到周围的物体中,也慢慢地消退到了语言之外。在这其中最让人感到惊恐的是她对葬礼的描写。仿佛一个人在尘世的消亡之后,还需追加未亡人嘈杂声响中的再度死亡。“‘那牧师长得真像贝尔蒙多’/‘我从没来过墓园这一区’/‘我上个星期梦见他,就有预感 ’/‘他的女儿长得不错 ’/‘众生必经之路 ’/‘代我向未亡人致意,我得先走 ’/‘用拉丁文说,听起来庄严多了 ’/‘往者已矣 ’/‘再见 ’”(《葬礼》)
20xx年2月1日,辛波斯卡与世长辞。在她自己写作的《墓志铭》当中,她说:“在此长眠着一个旧派的女人, 像个逗点。”逗点,一个夹杂在语句中间的符号;一个隔开历史,面向未来的中途;一个清晰而又掷地有声的停顿。逗点,一个瞬间;一个传递和感知的仪式,逝者需要通过,来者需要接受,人和人之间需要触碰,物体需要新的秩序。这个承载着辛波斯卡最好注释的符号,撞击出了寂静触碰寂静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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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万物静默如谜2-呼唤雪人
呼唤雪人
企图
噢,甜美的短歌,你真爱嘲弄我,
因为我即便爬上了山丘,也无法如玫瑰般盛开。 只有玫瑰才能盛开如玫瑰,别的不能。那毋庸置疑。 我企图生出枝叶,长成树丛。
我屏住呼吸——为求更快蜕化成形—— 等候自己开放成玫瑰。
甜美的短歌,你对我真是无情: 我的躯体独一无二,无可变动, 我来到这儿,彻彻底底,只有一次。
清晨四点
白天与黑夜交接的那个小时。
辗转与反侧之间的那个小时。
年过三十之人的那个小时。
为公鸡报晓而清扫干净的那个小时。 地球背叛我们的那个小时。
隐匿的星星送出凉风的那个小时。 我们消失,身后空无一物的那个小时。 空无的那个小时。
空洞。虚无。
所有其他小时的底座。
清晨四点没有人感觉舒畅。
如果蚂蚁在清晨四点感觉不错,
——我们就给它们三声欢呼。让五点钟到来吧 如果我们还得继续生活。
有玩具气球的静物画
临死之前
我不唤回记忆,
我要召回
逝去的事物。
穿过门窗——雨伞,
手提箱,手套,外套,
这样我可以说:
那些对我有何用处?
安全别针,这把梳子或那把梳子, 纸玫瑰,细绳,刀子,
这样我可以说:
一切无憾了。
不管你在哪里,钥匙啊,
设法准时到达,
这样我可以说:
全都生锈了,亲爱的朋友,生锈了。 证明文件、出入卷和调查表, 如云朵般降临,
这样我可以说:
太阳下山了。
噢手表,游出河流,
让我握着你,
这样我可以说:
别再假装报时了。
因风松脱的玩具气球
会再度出现,
这样我可以说:
这儿没有孩童。
从洞开的窗口飞离,
飞入宽广的世界,
让人惊呼:“啊!”
这样我可以哭泣。
致友人
我们通晓地球到星辰
的广袤空间,
却在地面到头骨之间
迷失了方向。
忧伤和眼泪隔着
银河系与银河系之间的距离。 在从虚假通往真理的途中, 你凋萎,不再有锐气。
喷射机让我们开心,
那些嵌在飞行与声音之间的 寂静的裂缝:
“世界纪录啊!”全世界都在欢呼。 然而我们看过更快速的起飞: 它们迟来的回音
在许多年之后
将我们自睡梦中拧醒。
外面传来此起彼落的声音:
“我们是清白的,”他们高喊。
我们赶紧开窗
探出头去捕捉它们的叫声。
但那些声音随即中断。
我们观看流星
仿佛一阵枪弹齐发之后
墙上的灰泥纷纷掉落。
布鲁格[(Brueghel),十六世纪法兰德斯画家,画作常寓道德与教诲意味,《两只猴子》为其一五六二年油画,现藏于柏林达雷姆美术馆,画中二猴被铁链拴于窗台,窗外为安特卫普港口及街景。]的两只猴子
我不停梦见我的毕业考试:
窗台上坐着两只被铁链锁住的猴子,
窗外蓝天流动,
大海溅起浪花。
我正在考人类史:
我结结巴巴,挣扎着。
一只猴子,眼睛盯着我,讽刺地听着,
另一只似乎在打瞌睡——
而当问题提出我无言以对时,
他提示我,
用叮当作响的轻柔铁链声。
然而
在密封的箱型车里
名字们旅行过大地,
它们要如此旅行多远,
它们究竟出不出得去,
别问,我不会说,我不知道。
纳坦这个名字用拳头击打墙壁,
伊萨克这个名字,疯了,高声歌唱,
莎拉这个名字大叫要水喝,因为
亚伦这个名字快渴死了。
移动时别跳,戴维这个名字。
你是一个注定失败的名字,
无人取用,无家可归,
过于沉重致使大地无法承载。
给你的儿子取个斯拉夫名字,
因为在这儿他们计数头上的头发,
因为在这儿他们以名字和眼皮的形状 分辨好坏。
移动时别跳。你的儿子会叫勒克。
移动时别跳。时候未到。
别跳。夜晚发出笑声般的回音,
模仿车轮在轨道上的碰撞声。
浮云般的人群移动过大地,
云朵巨大,只落下小雨——
一场小雨,一滴泪水,一个旱季。
轨道向黑森林内伸展。
车轮可对可对地发着声响。没有空地的森林。 可对,可对。噪音的护送部队穿过森林。 可对,可对。夜里醒来我听见
可对,可对,寂静碰撞寂静的声音。
未进行的喜马拉雅之旅
啊,这些就是喜马拉雅了。
奔月的群峰。
永远静止的起跑
背对突然裂开的天空。
被刺穿的云漠。
向虚无的一击。
回声——白色的沈默,
寂静。
叶提,我们这儿有星期三,
ABC,面包
还有二乘二等于四,
还有雪融。
玫瑰是红的,紫罗兰是蓝的,
糖是甜的,你也是。
叶提,我们这儿有的
不全然是罪行。
叶提,并非每个字
都是死亡的判决。
我们继承希望——
领受遗忘的天赋。
你将看到我们如何在
废墟生养子女。
叶提,我们有莎士比亚。
叶提,我们演奏提琴。
叶提,在黄昏
我们点起灯。
那高处——既非月,亦非地球, 而且泪水会结冻。
噢叶提,半个月球人, 想想,想想,回来吧! 如是在四面雪崩的墙内 我呼唤叶提,
用力跺脚取暖,
在雪上
永恒的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