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境的制约机制与老舍小说语言的选择
安 红 岩
语境是一个完整的系统，它是由具体的语境因素按照一定的结构关系结合而成的统一体，同时，语境系统又是一个动态的结构，它既与不断变化的环境有关，又与生存于环境中的人的主观条件紧密相联。具体的语境因素相互联系、相互作用产生了语填对语言使用的统一要求，这种要求实际上就是语境对语言选择的一种制约．
制约小说语曹的语墟因素很多，大致可分为客观因素和主观因素两个方面．客观因素包括时间、地点、对象等等，主观因素包括使用语言的人的身份、思想、性格、职业、隆养、处境tJ心情等。这些因素在内、外语境中部存在，协调、统一地制约着作家对语言的选择，只不过主，客观因素各因子在内、外两个语境机制中的运行轨迹有些不同罢了。
一、外语境诸因素的制约
1．客观因素的制约作用 ①时间(Time)指作家所处的时代环境一Tl，②地点(Plac~)指作家生长、生活的地域环境一Pl：⑧对象(ObiecO指作家面对的读者群一O
小说语言受时代环境的制约，作家所生存的时代环境制约着作家对语言的选择，首先是时代环境对作家心灵产生的巨大影响，它压迫着作家对时代的一种认知心理，从而使作哀以一种特殊的心态和热情投入到创作中去．而这种特殊的心态往往也就决定着作家投入创作前所追求的一种预先的语育表达效果，是无情地鞭鞑、讽刺，还是委婉地揭露?是幽默风趣、豁达人生还是抑郁、沉闷、消极地抗争?这种表达效果亦即小说的语育基谓-在外语境中这种语言基调尚是一个无形的东西，是一种萌生于作哀心态上的艺术设想，而一旦到了内语境，它则以有形的语盲文字的独特选择完成了它的设想，成为艺术现实——语言的艺术现实．其次，任何一个作家都有一个激发其创作欲的时代环境，任何一部小说也都有其产生的时代环境，而小说本身从语言的运用上便也隐约留有时代的痕迹．作家把握时代特征，尤其是时代的语言特征，就使得作品有极明显的时代风格，而最直接的表现就是那些特定时代特有的词语的运用。比如，如果小说中出现诸如It鬼子、日寇、沦丧、汉奸”等词语，则其时代背景必为抗日时期；而“狗崽子、黑五类、红卫兵、造反派”等词语则是在“文化大革扩时期的专用语，语言的时代特征是小说时代精神的语言体现，一个好的作家要善于把握、捕捉体现时代精神的语育，而一部好小说，应该有一个统一的整体语言基调；一个好作家也基本有一个统一的语言基调脉络。语言基调可以说是一部小说语言风格的一个方面，也可以说是作家的语育风格的—个侧面．
地域环境也制约着作家对语言手段的选择，这主要体现在词汇的选择上．对于作家来讲，他所依存的地域环境里的生活方式，讲话方式，用语特征等都会随着他的习惯在其创作中流露出来．如果作家创作的小说是以其生活的同一地域环境为背景，则小说中人物的语言也应该具有浓厚的该地方色彩，这样才能使人物贴近生活从而真实可信．如果作家创作的是与其原来不同地域不同生活习惯的人或事，就应该注意改变其原有的讲话习惯而应符合小说奉身的地域环境，换句说话，也就是小说中人物语言应有其生长、生活的地方味，这样才能使元生活(指作家自身经验的生活，它是构成内语境拟想的现实生活的基础，所以称之为“元生活’)通过作家对语盲的有效选择活生生地在小说中再造出来。地域环境的这种制约对作家提出了要求：选择怎样的语盲去写才能既不失地方色彩，又能顾及到普遍的读者群?这并不是容易解决的问题，平庸的作家永远都不会兼顾好这两者，只有对汉语言掌握娴熟又有深厚生活基础的大师们才能做到，老舍便是这样的一位大师，他生在北京，长在北京，描写的仍是北京，京腔、京调、京味、京韵使他的小说为我们展示出一幅幅栩栩如生的京城市井生活图，如老舍对北京方言俗语的运用，对歇后语乃至谚语的运用，为其小说增加了真实感，亲切感和幽默感．比如；‘大人全憋着一肚子委屈，可不就抓个碴儿吵
一阵吧．’(《柳家大院，》‘志方，我看你得意得出奇呀，敢跟我嘴儿来嘴儿去的．”((女店员))
但是，老舍并没有在地域环境的制约下盲目沉浸在地方色彩里，他总是在适当的地方和时候运用方言俗语．正象老舍自己所说：‘在小说与话剧里，为了使人物与背景鲜明，往往非用一些土话不可，但是我们要留神，别用得太多，我们得设法敦我们的语盲既带一点地方色彩，又大体上容易敦一般人看得懂．[1]
对象也是较重要的客观语境因素，对于作者来讲，他的对象是读者．这一客观因素的制约却取决于作家主观的追求，是力求清浅俗自述是探奥晦涩，这要看作家想拥有一个怎样的读者群了．老舍的创作是为普遍的民众，他所追求的是俗，是文字清浅，这种在外语境机制下的客观因素制约中的主观追求，进入到内语境，就成为后面我们将要谈到的重要语盲特色之一，即平常词语的艺术化及口语句式的运用等．
再来看客观因素对老舍创作心态的影响．
老舍生活的时代，是一个虽生若死的痛苦挣扎的年代。从他一降生起，祖国的大好河山就已被肢解，在清王朝表面富足繁华的景象背后，充塞的是穷人的血和泪，动荡与不安．灾难与耻辱的时代环境在老舍的心灵里埋下了困惑不解、挣扎与力图解脱的种子，而他的诞生地北京，这座历史悠久，令族人骄傲的名城，却充满了矛盾，“它污浊，它美丽，它衰老，它活泼，它杂乱，它安闲??”[2]地域环境、社会环境自身的矛盾从一开始就伴随着老舍的生长，而随之而来的伟大的“五四”运动在冲击旧中国的同时，也冲击着老舍的内心世界，他开始以朴素的民主主义和爱国主义思想来认识社会和自己，要求民主、自由、个性解放，而政府的腐败，学界的黑暗以及他对教育改革的失望，使理想与现实永远处在一道错位的夹缝中．这种特定的客观因素，在年轻的老舍的心理打上了深探的烙印，如何才能真正表现并揭露这个现实的、丑陋的、畸形的社会呢?老舍选择了幽默，即以幽默、诙诣的语盲基调来嘲弄甚至讽刺这个特殊的时代，特殊的社会．可以说，老舍的这种幽默——幽默的心态，幽默的语言，正是时代等客观语境因素为其创造的一个必要条件．
2．主观因素的制约作用 外语境机制中的主观因素是指作家个人的身份、思想、性格、修养、处境、心情等．它主要制约着作家对小说的叙述语盲的选择．不同作家个人的思想、生活经历、兴趣爱好、性格、语言修养的不同，形成不同的语盲习惯而表现出作家不同的语盲风格，时代环境、地域环境、社会环境等因素对作家的心态的影响是客观的：而作家对时代、对社会的感受与接受程度则需要透过自己世界观的折射，这却是主观的．‘正因为这样的加工，所以伟大作家的语盲是有‘个性’的，这种个性就构成了他们独特的风格”[4]所以，我们可以说，叙述语言是作家在自身受制的语境下选择的一种表达方式，是作家语言个性或日常语盲风格的最集中体现，是由个人主观因素造成的对语盲手段的选择．当然，主观因素也影响作家的创作心态，这是一种主观心态，它与客观因素造成的心态合力影响著作家对小说叙述语盲的选择，从而形成整部作品应有的语盲基调，表现出独特的语盲风格．
在这里，我们也正可以借助上面的论述，来说明我之所以选择老舍的小说语言作为研究的对象而没选用与其小说同样杰出的戏剧作为研究的缘由．我的这种选择，并不是说老舍的戏剧乃至其他的作品不重要，而是由于小说更能完整、全面地体现老舍对语盲的独特的艺术选择．虽然老舍的戏剧创作同样举足轻重．但从全面分析作家的语盲个性来看，剧本语盲只是‘用以指导舞台演出的，在舞台上，剧情主要靠人物的行动和对话来表现，所以在剧本中，作者的叙述语育就萎缩为干巴巴的臂台挺示’了”[5]．而小说语言既有作者的叙述语害，又有人物对话语盲，并且作者独特的语盲风格正是主要体现在由外语境主、客观因素制约下的叙述语言上，因为‘人物语盲必须符合人物性格发展的逻辑，诧俏皮就俏皮，该严肃就严肃，作家不能随心所欲地设计，[6]所以，叙述语言就更能体现作家的语言风格．
出身于旗人之家的老舍，他秉承了旗人的美好素质，好客、待人热忱，有求必应，豪放、宽厚，而母亲的坚忍和乐观又给老舍的性格以无形的影响和熏陶．正如老舍自己所说：‘我自幼便是一个穷人，在性格上又深受我母亲的影响——她是个宁挨饿也不肯求人的人，
同时对别人又是很义气的女人．穷使我好骂世，刚强使我容易以个人感情与主张判断别人，义气，使我对别人有点同情心”[7]这种性格就培养他能够乐观地对待人或事，以轻松的、嘲弄的态度对待黑暗、沉重的现实，以诙谐、幽默的语言描述畸形社会中的人或事，这种性格(以及性格决定下的思想、心情等)就为他的幽默的小说语言的选择提供了一个充分的条件．
极高的语言修养与深厚的语言功底，以及对中国古劓、说(儒林外文》等的讽刺手法和狄更斯等伟大作家的幽默、调刺方法的借鉴，加之老舍对汉语言特点及规律的深刻了解，对北京人、事、地的方盲俗语的熟悉，使得老舍能够灵活、高超地运用丰富独特的民族语盲创造出独具语言魅力的小说，并为老舍小说语言的幽默提供了必然而且可能的选择．这种语盲特征几乎贯穿于他一生的小说创作，从最早的(老张的哲学)，到后期耒全都完成的自传体小说(正红旗下，，并且，这种幽默的语言的选择始终是源于他的上述的那种创作心态，归根到底，是潭于外语境制约机制的制约。
从老舍的小说中我们可以随意撷取许多这样的幽默的例子：
①北京的民警是最服从民意的。只要你穿着大衫，拿出印着官衔的名片，就可以命令他们，丝毫用不着顾忌警律上怎么怎么。假如你有权势，你可以打电话告诉警察厅什么时候你在街上拉屎，一点不错，准有警察替你净街． 《老张的哲学》
(对警察趋炎附势的幽默讽刺．)
②(龙树古)他在十八岁的时候，他父母把东城罗老四驾下的大姑娘，用彩绣的大轿运来给他做媳妇，那位大姑娘才比他多七，八岁．而且爱他真似老蛆姐一样，有时候老夫妇不在家，小夫妇也开过几次交手战，可是打架与爱情无伤，打来打去，她竟自供献给他一个又白又胖的小女孩——龙凤． (老张的哲学》
(对龙树古婚姻的戏谑描写．)
③邱先生的夫人非常文雅，只是长像不得人心，瘦小枯干，一槽上牙全在唇外休息着。 《离婚》
当然，仅就小说的幽默、讽刺而言，它是时代因素压迫作家心理产生的抗争心忘与揭露手段，是当时一种共同的民族心态，记录了所有发现梦醒后无路可走的作家的痛苦、不满和要求变革的共同情绪。所以幽默讽刺并非老舍所独有，关键的区别在于老舍为其幽默所选择的语言方式和语言手段，这是其语言风格量与众不同的地方，也正是其幽默与众不同之所在．关于老舍的这种特殊语境下的特别的语言手段的选择我们将结合内语境中的情境展开详细论述．
二、内语境诸因素的制约
1．主、客观因素与老舍对语言的选择 时间(T，)小说内容反映的时代环境，地点(P：)小说事件发生及人物活动的地域环境，影响到小说具体人物语育的运用，使作品或多或少，或浓或淡地染有地方色彩．P2依附于P1．因为作家不可能选择他不熟悉的语言(或方富)进行创作，对象(O2)主要指小说中交际的双方亦即人物话语的发出与接收的特定对象．
一般地讲，一部小说总有一个相对稳定、统一的时代环境．即小说讲述的事件是在同一时代背景之下，但对于小说事件的铺展时间跨度很长或小说在叙述结构上采取的不是顺序，而是打乱时空界限，插叙或倒叙等，则小说的时间处于波动状态，在小说的主要时代背景中不时插入不同时段，这是特殊情况，对这类作品可另当别论。“同一民族的同一时代的人们，由于处在相同的时代条件下，在语言运用上受着相同的社会环境的制约，往往有许多相同或相近的时代风格．不同时代的人们在社会政治、经济生活、思想文化等方面都有差异，这些差异反映到语言的运用上，便会呈现出不同的时代风格。[7]任何一部小说都有其产生的时代环境，而小说本身从语言的运用上便也隐约留有时代的痕迹。作家多选择自己熟悉的感受深的素材去写，而这种感受多是直接来源于现实环境，所以小说叙述的时代背景的基础
多是作家自身所处的时代环境．这样情况下Tl与T2便几乎融合为一体，即TI转化为T2，这也正证明了外语境与内语境是可以相转化井融合的．老舍的小说，在时代因素上，多是这种内、外语境相融合的产物。比如，《老张的哲学》所反映的敦育界的昏暗、腐败正是源于他做小学教育考察员、劝学员时的对学界黑暗的经历与感受(小坡的生日》反映了殖民地人民反帝斗争，这种创作也来源于他在二十年代的从西方到东方的漂泊生活
所看到的殖民地半殖民地人民的觉醒和革命热情所受到的震荡??
地域环境同样是内语境机制的一个因素．作家在小说中必须选用符合那个地城人们的语盲习惯的话语，尤其是必须使其塑造的人们符合其生长地域环境的习俗，老舍是对地域这一语境因素的制约适应的最好的一位作家．在他的小说中的人物都有着明显的老北京的特定韵味，有着北京人习惯的讲话方式——俏皮，爱逗乐子，受用俗语、歇后语等．比如北京人口头上常爱说的“顶着牛儿’“沈二哥加了薪》)、“犯牛脖子’((驼骆样子，)、‘骂骂咧咧’(同上)、‘打马虎眼’((春花秋实9)等等，简直举不胜举．
对象这一语境因素在塑造人物形象中的制约作用尤为突出，从交际双方的特定关系来看，对象是一客观语境因素，但做为对象的某一方，他(或她)的身份、性情、职业、修养、处境、心情等等又为主观因素严格地控制着人物的话语方式，所以对象本身就是一个主、客观因素的复合体．作家要塑造血肉丰满的人物，就要注意在人物语言上与对象这一语境的对应，使人物有符合其自身及环境的独特的个性语言．这不仅是对小说中人物是否真实可信的一个制约条件，也是对作家自身的口／个制约环节，因为作家必须熟知这些主、客观因素的制约及对小说的重要性，才能自如地在这一语境机制中运转自如，灵活选择人物语言以应对语境．大凡成功的作家都较注重人物的个性语言，通过特定的语境的制约选择最恰当、最有效，最精妙的人物话语，而读者也正是通过这种作者为其小说中人物精心选择的语盲，借助内语境所挺供的情境因素来理解人物，从而理解作品．从这一点上来说，人物语言的选择也正是环境机制对其与作家自身语言的一次合成．所以，一部小说中，透过人物的个性语言亦正可窥见作家对语境的把握能力及与之对应的语言个性．
2．‘情境”因素的制约与辅助 情境做为内语境中的特殊因素在小说中对语盲选择的制约是最直接、最明显和最重要的．作者一切在外语境制约下欲追求的语盲基调和欲选用的语盲手段都是要在情境的制约下完废的，它制约着具体的语盲手段的选择，作者要创造丰富多彩的语言，要表现独特的语言风格就要适应灵活多变的情境，并且应善于学会为自己的语盲手段的选择创造合理的情境．
情境不仅严格制约着小说语盲的选择，同时也辅助着这样的选择，并辅助读者对这样选择的理解和享受．这是因为对于小说语言而官，有诸多语塘因素的严格制约，并且这种制约已成为一种不容忽视的客观规律．小说语盲的选择要以适应语境为奉，忽视或违反这一规律，小说语盲就会成为没有报基的东西，再漂亮的文字亦只如一张白纸，毫无魅力可盲．小说语言对语境的这种适应可分为常规的适应和超常规的适应．
常规的适应只要求合乎语言习惯，在语盲形式、结构上要合乎现代汉语的语法规划：超常规的适应则可在合乎情理的基础上有所变异．“合乎情理”正是指与小说中特殊的情境——上下文的对应而盲的，是指在特殊的语境下允许这样用，而且非这样用不足以表达特定效果，当然这主要指各风格要素，修辞手段及其他语盲技巧的运用．比如，词语的搭配在常规下是有特定的限制的，有语义上的搭配，结构上的搭配，逻辑上的搭配，而词语的搭配总是要受这三条原则的制约，但在特殊语境下，却允许“犯规”，允许反常搭配，从而表达特殊的艺术效果．
①灰黄的是一团颤色，酸臭的是一团味道，呛哒哗啷的是一团声音，灰黄酸臭呛哒哗哪的是一团日本租界． 《赵子曰》
②他们玩耍，花钱，可就苦了我的大蛆．在家庭经济不景气的时候，他们不能不吵嘴，
以资消谴，十之八九，吵到下不来台的时候，就归罪于我的大姐，一致进行讨伐，大姐夫虽然对大姐还不错，可是在馄战之中也不敢不骂她”?．一来二去，大姐增添了一种本事：她能够在炮火连天之际，似乎听到一些声响，又似乎什么也没听见，似乎是她给自己的耳朵安上避雷针． (正红旗下)
在上面两个例子中，例①是名词与量词的反常搭配问题．汉语中的名量关系是固定的，可是在老舍的笔下，为了渲染特定的气氛，表现椿定的情感，却这样反常搭配了．本来，在汉语里，象“颜色、气味、声音、日本租界”都各有其特定的量词做单位，可这里却一反常态，统统以形容头绪纷·乱、无可分析的乱麻破纸的量词‘一团”去限制，就非常深刻地体现出日本租界那人鬼杂居、人欲横流、乌七八糟、令人作呕的混乱现象．作家对这一切厌恶、嘲笑的思想感情，正随着这特定情境中的反常搭配的词语选择而明白无误地表现了出采．例②是把描写毕争的军事用语‘讨伐、炮火连天、避雷针”等用于平平常常的生活中的争吵，这种反常的搭田，不仅幽默地描划出争吵之凶，而且更加具体地道出了“大姐’之苦，使人笑后却悲从中采，对“大姐”顿生怜悯之意．这种艺术效果也只能是在这种特殊语境制约下才能达到的．也正是由于这种语境的制约，辅助着读者使其钧够感觉得到老含独特的语盲选择带来的独特艺术魅力．
可见，内语境(尤其是情境)对小说的制药作用是非常明显而重要的．难得的是，老舍能够把外语境因素的制约与内语境完美地结合起来，并善于创造各种情境为自己与人物的语盲进行选择．一切个性化的语盲都是在内语境机制中表现出来的，因为此时作家进人作品后，外语境呈隐性，或者说已较充分地转化为内语境(任何一种有目的的语盲的选择，都是预先在外语境制约下作家孕育在思维里的无形的东西，而最终使其成为有形的现实则是在内语境中通过具体的文串符号的铺排而完成的)．老舍小说的独特的语言手段的选择也正是在这样一种机制中完成的．下面我们就来看看老舍小说语盲的具体选择与语言机制的对应．
1．口语化句式 老舍小说创作面对的对象是广大民众，为民众创作通俗易懂的作品也是老舍的创作心态之一，在这种主观语境因素下的老舍小说就充满大众化的口语色彩．人物对话中的口语色彩自不必说，这是贴近生活所必须的，尤其独特而重要的是他的叙述语盲中也充盈着这种色彩，这就使他的语言“活”起来了，显得亲切．读其小说，那份平曷犹如在书场里听艺人说书。
为了充分达到口语化，老舍调动了诸多的语盲口语化手段，有的是在句式上运用“非主谓式”’“意合法复句’等，有时候运用“插说’手段，并运用方盲俗语，甚至在文字上将口语表达中的“语急省”现象直录下来??总之，这些口语手段是作家在对语境机制中的有意识的选择，正如老舍自己所说：“我写小说也就要求与口语相合，把修辞看成怎样能从最通俗的浅近的词汇去描写，而不是找些漂亮文雅的宇来添饰．”举几个这样的例子——
①是的，我又看见月牙儿了，带着点寒气的一钩浅金．
②不敢高声地哭，我看着天，啊，又是月牙儿照着我的眼泪！哭了好久，妈妈在黑影中来了，她拉住我的手，呕，多么热的手，我忘了一切的苦处?? (上二例为“插说” 《月牙儿》)
⑧马老先生是一脑门子官司，没理马威． (方言俗语 (二马》)
④她颇得用点心思才能拢得住这个急了也会尥默子的大人或是大东西．她不能太逼紧了，找这么个大东西不是件很容易的事． (方言俗语 (骆驼样子》)
2．短小的句式结构 老舍小说的句式很短，这不仅是由于他深谙汉语盲的特质“中国语言，在平常说话中即可看出，本来是简短的“，也是他致力于口语的一种语言结构的选择，因为在口语中，人们日常讲话是不会运用极长极长的句子的．老舍偏爱用短句，也菩用短句，他的句子，结构单纯，短小精悍，浅显易懂，明快利落．由于这种浓郁的语盲特色使读者可以一晶即出老舍之味．例如；
①他不睡了，一脚蹋开了被子，他坐了起来．他决定去打些酒，喝个大醉．什么叫事情，哪个叫规矩，X你们的姥姥!喝醉，睡！二十七?二十八也不去瞳头，看谁怎样得了我样子！披上大棉袄，端起那当茶碗用的小饭碗，他跑出去． (骆驼样子》
②章福襄喘一口气，效了数，地上有六七个死尸，他出了地堡．隔四、五米，又有一个地堡．他一出来，就被这一地堡封住，裤上打穿好几处．他一窜，又眺进一个弹坑，用冲锋枪猛打地堡的口子，头也不抬一抬．子弹打光，敌人也停了火．他跑进地堡，从侧面打进四个手榴弹，解决它! 《无名高地有了名》
上面这两个例子都是叙述与描写相结合的语盲．总共195个字，34句，其中1字句1个，2字句1个，3字句3个，9、10、11字句各1个．平均每句5、6个宇．可以看出，老舍小说中的句式具有文字结构紧凑的优点，他也很少用‘然而，但是，，所以’等关联词语，并且极力避免修饰语，从上述两例就可看出．34句中几乎无一句使用形容词修饰．其实不加雕饰也正是结构短小的需要，而短小的结构又是口语化的需要，只有口语化了，文章才能自然、生动并易懂．正如老舍自己所说：‘我自己写文章，总希望七八个字一句，或十个字一句，不要太长的句子．??当我写了—个较长的句子，我就想法子把它分成几段，断开了就好了，别人愿意念下去，断开了也好听了，别人也容易懂．’
3．平常词语艺术化 老舍小说语言追求通俗易懂，所以他的小说基本上采用大众化的白话语言．白话语盲来自于平常的生活，这看似极简单，但要在小说中把它真正运用得好，就要看作者驾驭语言的能力了．老舍的‘白W肾育准确、形象、生动，主要体现在他对动词的选用上．如《赵子曰》写到村女们“都笑吟吟到白云寺去挤那么一回’的‘挤’，准确传神、概括力强，这样的选择源于两个语境因素的限制，一是庙会人多的客观因素，一是妇女们兴之所至互凄热闹的主观令理因素，所以‘挤”字的特殊效果就出来了．再
如，(上任，中尤老二想“烹他们一下”的‘烹’，《离婚，中老李“把自己种在书摊子面前’的‘种”，以及《柳家大院》中老王‘好象立刻把二妞铲下去才痛快’的‘铲’等的独特选择都是为了在特定语境中取得独特的艺术效果．除了动词，还有适当的形容词，大量的名词等的准确运用，都使老舍小说的语言具有“平常词语艺术化’的魅力．
在老舍平常词语的选择中，还有一个有趣的现象，那就是形容词‘小’的独特而灵活的运用。老舍极少使用形容词，而“小’的使用率却颇高，这或许正是由于‘小’是一个最最平常的形容词吧?
而老舍对“小’的近似偏爱的运用已在特殊语境的制约下冲破了“平常’的框框，成了一种富有独特魅力的语言手段．‘小’的运用大多是在比喻结构的句子中．先看一些例于——
①虎妞刚起采，头发髭着，眼泡浮肿些，黑脸上起着一层小白的鸡皮疙瘩，象拔去毛的冻鸡。 (骆驼样子》
②老太太开始向前走，小短腿象刚孵出来的小鸭子，走的时候，脸上的肉一哆晾一哆喀，象冬天的鱼冻儿． (二马》
⑧他后悔了，他那个“孔敦打底，西法恋爱罐边’的小心房一上一下地跳动起来；傻老，我为什么叫看护妇知道了我的秘密呢? 《赵子曰》
④两道粗眉连成一线，黑丛丛的遮着两只小猪眼睛?? 《老张的哲学》
⑤那是五月的天气，小太阳撅着血盆似的小红嘴，忙着和那东奔西走的云亲嘴． (同上)
⑧债没讨成，亲事没说成，倒叫洋人诈去五毛钱，老张平生哪受过这样的苦子?计无可出，掏出小帐本写上一句． (同上)
在汉语里，“小’除了具有客观描状的作用外，在不同的场合和情境里又有着不同的作用，这主要由作者或人物的主观感情因素所决定的．在上面的例子中，①的‘小”事是纯客
观的描绘，但它出现在比喻结构的句子中，由于作者主观因素的作用使他把对虎妞的厌恶的感情以喻体d象拔去毛的冻鸡’来表现，所以，做为懂饰本体‘白的鸡皮疙瘩’的形容词“小”便在描状的同时把这种感情色彩融进去使之形象化了．“小”的这种作用是老舍把它放在自身感情色彩这一主观语境因素与比喻句结构这一特定情境中而产生的．例②④⑤中‘小’都出自同样的语境的制约，只不过由于作者的感情与特定情壤的不同结合而产生了不同的效果．‘小短腿’(本体)以“小鸭于’(喻体)喻之，增加了形象的可笑性，‘小猪眼睛，，(喻体、借喻)，在结构上有些歧义，即“小猪的眼睛。和“小的猪眼睛‘，但从此比喻结构的语境的制约提供给我们的信息看，则很容易理解为后一种结构意义，因为作者的主观感情是想表达厌恶的情绪，所以丑化“老张’，而“小猪’因其自然生灵的幼小会给人带来活泼，可爱色彩，所以“小猪的眼睛’不能准确对应老舍主观语境机制。“小太阳”
(奉体)也是同上述一样通过喻体“小红嘴”而表达特殊效果．“小’形容“心房’．其实心房本身亦无所谓大小，况且别人也看不见，而老舍却有意选择了“小”来形容，这就使得在前后上下文语境中表现出赵子曰的那种矛盾的心理性格及爱计较得失的形象，从而使“小心房’富有讽刺意义。例⑧也是通过特殊情境即前 面老张的心理括动以‘小帐本D9'面出了老张的唯利是图，斤斤计较，是老舍对其形象的主观讽刺．
可见，同一个‘小’字，·由于老舍不同的主观感情因素，用在不同的描写对象上，在不同的上下文情境中起的作用表达的艺术效果是多么丰富多彩，而这种选择也真可堪称一绝啊I老舍在特殊语境中对“小”串的灵活运用也正证明了他的“平常词语艺术化’的高超精妙．
如果说作家在选择其独特风格要素的时候有其个人的喜爱与习惯的话，那么老舍对“小”这一普通形容词的运用之多之精当也正说明了他对“小”的偏爱与运用习惯，正是由于这种偏爱与习惯，‘小’的运用在老舍作品中多得筒直令人眼花缭乱，仅以(老张哲学)而论，就有‘小红油’、‘小冬笋’、‘小黑蝴蝶”、“小白老鼠”、“小石桩”“小石佛”、“小绿豆茶碗”、“小钢钉”、“小黄牛”、“小洋镜子”、‘小帽’、‘小画’、“小叉’、‘小眼镜’、‘小火炉’、‘小棉袍’、‘小红嘴”、‘小红宝’、‘小牛头物’等等，真是“小”的语言世界．
4．幽默风格的修辞手段 老舍的小说语言除了上述三种独特的语官手段的选择，最引人注目也是被研究得最多的就要算他的幽默语官的选择了，这种幽默主要得益于他的各种修辞手段在特殊语境中的运用．在前文我们曾讲过，幽默是老舍在外语境机制诸多因素制约下的一种心态，这种心态进入小说则势必要在内语境中表现出一种幽默的语言，而这种幽默的语言需要借助特殊的语境及此语境下特殊的修辞手段才能完成．老舍的幽默多借助比喻、夸张、仿拟，飞白婷修辞手段。对于老舍幽默风格手段的研究在国内外早巳成为热点并且也已研究得几乎面面俱到，本人无庸赘盲，但想换一个角度，从本文的宗旨出发，探讨一下这些修辞手段与语境的对应与制约关系，从而一窥老舍对语境机制的独特利用，又因为语境是一个动态的复杂系统，而修辞手段也是丰富多彩的，每一种修辞手段对应不同的语境，即使是同一修辞手段也有其出现的具体的情境，如果一一列举出来，详述其对应关系则‘工程’浩大，有待于将来对“语境中的老舍幽默的语盲手段”的专门研究，本文就暂略．不过还有一句话要说，那就是老舍是十分注意修辞手段与语境的对应的，他主张比喻“宜求恰当’，‘不恰当的比喻，不要’．这种恰当也就包括与语境的准确对应(不仅比喻如此，其他修辞手段也一样)，所以在老舍这种‘对应’意识已上升到一种自觉的概念，从而使他的各种手段的选择与语境的对应上升为一种高级的适应，而不是被动的盲目选择．
通过对‘语境制约机制与老舍小说语盲的选择’的分析，我们可以更加坦然地承认，老舍不愧为杰出的‘语盲大师”，老舍的不朽正是由于他的不朽的语盲艺术魅力．对于平庸的作家而盲，语境机制是强制的，语境系统是变幻莫测无法把握的，而对于老舍而育，强制的上升为自觉的，而变幻的语境系统正是其选择独特的小说语盲的最有力的辅助．在这种语
境机制下的老舍的小说语盲的选择是独特的，富有魅力的．他的风格中有幽默，而且主要是幽默，但绝不等于幽默，他的那些融民族风格与个人风格于一体的语言手段是丰富、闪亮决非一个“幽默。就能代表的．在中国现当代文坛上，老舍之所以出色，正是因为他很注意小说语盲与语境机制的对应和转换，虽然很多作者也都在适应语境，但唯有老舍处理得最好。
老舍对语境的适应是高级的适应，艺术的适应，老舍的小说语盲的选择亦是高级的选择，艺术的选择．所以；老舍‘是二十世纪中国最杰出最有才能的作家’．
①刘焕辉(言语交际学)P47．
[2]《外国现代修辞学概况》，福建人民出版社．
[3]老舍(怎样运用口语)
[4]（老舍文集）第三卷，P222。
⑤茅盾(关于歇后语)见《人民文学》19xx年6月号．
[6]⑦伍瑞群《老舍幽默风格发展轨迹》载《中山大学学报》1987．1．
[8](老舍研究资料，(上)P524．
⑨[10]黎运汉《汉语风格探索》P87．
[11]老含(我的‘话)
[12]老舍《文学概论讲义》P93．
[13]老舍《关于文学语言的问题，》作家出版社19xx年版，P64．
[14][15]老舍《比喻》，载19xx年第5期(诗刊)
[16]（苏）谢曼诺夫著(老舍论讽刺和幽默)刘小湘译，载(外国文论)91年第6期。 (作者单位：黑龙江省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
《哈尔滨师专学报》199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