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邀请我去参加她的乡村婚礼，我欣然应允。坐在大巴上，慢悠悠地欣赏路上风景，思绪却将我带入我曾参加过的一场乡村婚礼，那次经历让我至生难忘。

　　因为某些原因，那时我被寄养在我舅公（外婆的弟弟）家中。他一生没有结婚，只有一个儿子。据说他儿子是很小的时候被舅公收养的，后来舅公倾尽全力抚养他成人，赚钱给他娶媳妇生孩子，但他却不懂得报恩。住在同一屋檐下，父子两时有矛盾。

　　就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介入了这个不安的家庭。记得第一天去的时候，我父亲领着我，走过路边的油饼摊。卖油饼的老太太看我一副城里人打扮，很是殷勤地邀请我买一块吃。我看看那油饼，又黑又老，一点都没有食欲，摆摆手拒绝了。那天我真不会想到，将来有一天会想吃这油饼想吃的要命。

　　到了舅公家里，他的儿子、媳妇和一堆孙子孙女们招待我父女两吃饭。我都不记得这些细节了。但是一定有一顿饭的吧。去时，我母亲曾帮我收拾了很多好看的毛衣、外套，但是立刻我就看不到这些东西了。舅公的脾气很古怪，他有时候会很凶地对我说些什么，让我不敢靠近。

　　寄人篱下，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可能并不是最残酷的事情。毕竟若换做是一个大人或者青春期的孩子去住，心理会有很多敏感的神经，进而促使人崩溃。不懂事的孩子，只是这样稀里糊涂地过，让上学就去上学。让吃什么就吃什么。让穿什么就穿什么。毫不讲究。

　　我那时没有知觉的是，我秋日时穿着去舅公家的红色皮衣，竟被我穿到了学期末，颜色已经变成深黑。冬日里，也依旧是一件单衫，只是我也不曾记得受冻。对于孩子而言，痛苦是这样容易忘记。

　　只是记忆里抹不掉的，是饥饿。常常是饿啊，却也不知道是因为没有吃饱饭的原因。每次上学，路过油饼摊，我竟出奇地想拿一块吃。老太太早没有了当初的殷勤，每次见到我，都十分警惕。我知道我没有钱，如果我就这么拿一块走，就是偷。我曾经有一次，看见老太太不在位置上，我竟是那样深深地徘徊，不知道该偷还是不该偷，就那样痴痴地看着。就这样犹豫到最想动手的时候，老太太竟回来了。骂骂咧咧地吵到我家，说我想偷油饼。

　　那次以后，我再也无心去看油饼摊了。就这样，有一天，上天突然眷顾我，派了一个贵客登门。

　　我看那女子，长得大方漂亮，真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她的脸有点方，记忆里她有一双最慈善的眼睛，长着黑黑的睫毛。她甚是热情地蹲下来，对我说：“我明天结婚，要请酒，小朋友，你一定要来啊。”多么温暖的一刻，就是这样被一个笑脸传递过来。我几乎是咧着嘴笑出声来。接着是兴奋地跑出门外，蹦来蹦去。那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第一次得到邀请，去参加喜酒。不仅仅是有好吃好喝的，更厚重的是人生中第一次，一个微不足道的孩子得到尊重。这是多么至高的荣耀。

　　第二天，我早早地起来，就听见外面的鞭炮声接连不断。我知道一定是开始了。可是我却发现家里已经没有了一个人。原来他们都已经去了。我一个人往酒宴的地方循声找去，终于看见了很多圆桌都摆在院子里。很多人都坐上桌了。我想去找那天来邀请我的新娘子，可是找了好久，都找不到。我看见很多人已经开始吃了，就找到一个桌子，想爬上凳子一起吃，结果被大人们狠狠地拒绝。我并不灰心，换了一桌，然后都得到同样的结局。

　　突然我看见有些空桌子，那里没有人坐，我可以有位置了！我坐上凳子，小高兴了一番。结果却发现没有一个上菜师傅经过我这里。

　　我是多么地失望！对于一个孩子而言，简单的承诺是这样被相信，却被揭露地这么彻底！我饿着肚子等了又等，等不到我想看的人，也等不到任何结果。我想，如果我看到那个新娘子，我一定告诉她其他人是如何无视我的。可是我看不到。

　　在热闹的鞭炮声中，我一个人又摸回到家里。烟雾缭绕，我孤零零地。路过油饼摊，我发现那里只有一个空摊子，看来老太太也去喝喜酒了。只有我，是这样孤单地回来。

　　五月的乡村，是欢腾的。

　　清晨，倘佯于田间小路，自然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荼蘼花开，石榴火红；淡紫色的蚕豆花收起了忧愁，早已豆荚出怀，孕韵撩人。

　　缕缕炊烟缭绕在村里人家的房顶，晨风中淡化成袅袅雾气，和着尚未退却的晨雾，营造出一个梦幻般的仙境。氤氲中有乡人肩荷锄具从家里走向地头；太阳被一声鸡鸣从大海深处拽出，正朝着这里奔跑；透过茂密的杨树林，斜射出温情的柔光，在乡人的额头上映射出绚丽的光。

　　老家的屋后是一片金黄的麦地，晨风拂过，麦浪微卷，羞涩而期待……

　　头顶传来麦鸟的欢歌:“布谷”“布谷”的叫声传入耳鼓。夹杂着喜鹊的叫声，麻雀的聒噪声，直传向远方的麦地。

　　无数白娥翩跹于田间地头，白色的衣裙夹着淡咖色花纹，素雅清纯。宛若素衣仙子，翅膀抖动着，忽闪着；时而飞舞，时而又静立于麦穗之上。

　　怕惊动了这些小精灵，我站立，静止，让它停于我的发梢。悄然伸手，不经意间竟捉得一只。握于掌心，它扑腾着，挣扎着。这么弱小的生命，怎忍心伤害它？张开手掌，它扑闪着翅膀在空中划过了一条美丽的弧线，飞走了。

　　田垄边，一簇野牵牛依附在麦子身上开了花。这植物中的精灵，生命力的顽强和依附力可见一斑，却不知那紫白相间的小小的喇叭吹奏的是一曲怎样的音律？

　　好一曲动听的田园牧歌，一幅灵动的水墨丹青……

　　一切皆在此时孕育，丰腴，走向成熟。赞同一个友人所言：人们聚焦秋天的丰收，那是生命凋零前的狂欢，五月，才是最欢腾的季节。

　　芦笛响起

　　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前方有一处幽静的河塘。

　　这是一处废弃的河塘，河岸长满了芦苇和菖蒲。很多不知名的野花和野草，布满了周围的路面。浮满绿萍的小河，看上去应该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河塘一隅，一只野鸭扑楞着翅膀半飞于水面。

　　翅膀划过河面，拨开了绿萍，露出了一汪清澈的河水。或许是我惊扰了它，扑棱着翅膀飞到苇丛中去了。本想拍下它，无奈它很敏感，一直躲闪着，稍有动静便逃之夭夭。我一动不动，守了许久，终于捕捉到了一个野鸭的镜头。偌大的河塘，不知为何只有一只野鸭孤零零留守于此？

　　这里曾是许多孩子的乐园，边上是大集体时的社场。夏季，嬉戏、打闹、爬草堆、抓萤火虫；秋天，跟着大人打稻谷、摘黄豆；冬天，堆雪人，过年在仓库里的大缸里洗澡。

　　如今社场已成了麦地。眼前，成熟的麦子林立着，又如一群倚门盼归的老人……一台收割机踏着履带车通过一旁的小路，去了不远处。

　　哦！该收割麦子了！七十岁的二嫂，已经找出了磨刀的砂轮。布谷的叫声中，菜籽涨破了鼓鼓的囊，麦子也要开镰了。

　　麦子熟了！

　　“大文子、小二子，你妈喊你们回家收麦子了！”收回天马行空的臆想，我又抬眼回到眼前的这座河塘。

　　河塘边芦苇葱郁，菖蒲茂盛，端午的季节，这是城里得花钱去买的宝贝。这满眼的绿色，令我欣喜无比。

　　幼时跟着姐姐打苇叶，做芦笛。姐姐做的芦笛既响亮又精致。忍不住采下一片苇叶，卷起一支芦笛，在不成调的吹奏里，我仿佛又回到了快乐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