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人很孤独。孤独是因为自卑。双眸黯淡,塌鼻梁,没有光泽的嘴唇。每次她在镜中看自己,犹如白绢纸上垂死的蝴蝶扇动着翅膀,总是黯然收场。
她不会打捞自己,只是拼命工作,晚上加班到很晚。她总是一个人来,一个人走,因为太早和太晚,都不用在办公大楼里面对熙熙攘攘的人群。
那天,又剩下她一个人,忙完了工作坐在椅子里发呆,突然惊觉外面下起了大雨,她有些凄冷的落寞感。周围很安静,走廊里响过一阵脚步,隐约传来塑料桶和簸箕的拖动声,连勤杂工都下班了。她深深叹一口气,准备冒雨赶回住所。
她打开办公室的门,正准备关灯离开,突然看到门边靠着一把淡紫色的伞。淡淡的光泽像一抹唇膏,伞上用透明胶布贴着一张小纸片:下次下雨记得带伞。这伞,竟是为她准备的。因为这时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她最喜欢的颜色,便是这淡如唇膏的紫色。
她撑着伞,慢慢穿过城市。大雨从头顶黑色的夜幕中倾泻而下,落在她心里,竟有了说不尽的温暖和感动。于是从那一刻起,她有了一个秘密。时常忍不住猜测——站在秘密另一端的人,是谁?那个人,一定在默默关注她,了解她的生活规律和喜好,甚至,了解她的孤独。她忽然有了一丝慌乱和羞怯。
她在唇上涂一层淡淡的紫色唇膏,淡得像一抹思绪,只有自己看得懂。她并不是很丑的女人,一旦学会微笑,骨子里散发的书卷气便在脸上漫起知性的光辉。
她的工作业绩更出色了,有人开始说,其实她才貌双全,气质独特,静得像古代的淑女。也有男人约她,送她礼物,而这些,都不如那把淡紫色的小伞,在一个最寂寞、最忧怨的雨夜,带给她的温暖和自信。
后来她嫁人,出国。
没有人知道,在那个雨夜,大楼的老勤杂工在收拾走廊时,顺手把准备拿给孙女的伞放在一间办公室门口,等他回来取时,伞没有了,他怀疑自己记错了地方。
那个老勤杂工永远不会了解,一个女人在一瞬间得到的安慰和感动,即使她后来知道了伞的真正来历,但她已经学会了在生活中变得自信。那把仿佛来自天堂的小伞让她明白,生命中那些让人自卑的障碍并非不可逾越,当我们有了自信的自我暗示之后,很多事情都会改变。
第二篇:捉迷藏纪实故事
十三岁那年,我的命运因为一次捉迷藏而改变。
那时,我父亲在一家工厂做仓库保管员,母亲在一个区级工人文化宫做图书馆管理员。我是他们收养的独女。父母的收入虽然不高,但只有我这一个孩子,加上住在东城的姥姥,时常的补贴,所以我们的日子也算得上小康。
由于家里没玩伴,我常常跑出去找胡同里的小孩玩。那个傍晚,只有二毛、小娅、苏苏和我四个人出来玩,我提议去妈妈工作的图书馆捉迷藏。她们都兴奋地同意了。因为那天我妈妈去姥姥家请舅舅帮忙写大批判稿。她没带图书馆的钥匙。
我们到了图书馆,就欢天喜地地玩了起来。当然我是大赢家,因为我占了地利人和的优势。我的胜利终于令大家厌倦乃至气愤了。我赶紧说再玩最后一盘吧,我一个人藏,她们三个人找。她们勉强地同意了。这一次,我藏到最后一排书架后面一间放杂物的小储藏室,里面有个壁柜,上面吊了把铜锁。其实锁是虚挂在那里的。她们找遍了所有的地方,来到壁柜前,却被那把锁唬住了。最后,二毛迟疑地说,毛妹,你要是在里面你就快出来,你不出来我们就走了。她的话音刚落,苏苏带着哭腔说要上厕所。
接着,我还没对所发生的事情反应过来,她们的脚步声已经消失在门外了。从此没再回来,事实上,她们从此就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并且那天晚上她们并没有回来找我,这也是我无法释怀的地方。
不过,和我父母在这件事上的表现相比,她们的行为就不足为奇了。那天夜里在图书馆,我在心里一遍遍呼唤的主要是他们,我一直到最后都相信他们会来找我。第二天一早有人来开了门,我从书库里溜了出来时,回到家里。发现一切如故,父亲跟平时一样去上班了。母亲背对着门在床上躺着。当我走进屋子,她只是回过头看了我一眼,我注意到她眼睛红红的,脸色苍白,便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妈。我想她只要一开始骂我,问我昨晚去了哪儿,让她急成这样,我就扑到她怀里,放声大哭,发誓永远爱她。谁知她说出来的话却是:你姥姥死了。
我感到身体里什么东西嘭的一声响,断了。我重重坐到旁边一把椅子上,对母亲的话没作出半点回应。她又说一句:你姥姥死了,是给他们打死的。我听见自己遥远的声音:哦。就是这样轻轻的一句话,在那一刻,姥姥的惨死比起我昨夜的伤痛竟然如此微不足道。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夜里是我们这座都城的伤心之夜,许多人家遭遇了不幸,许多居民在这一天惨遭杀戮。那是一九六六年八月二十四日。
但是,即使我后来得知姥姥惨死的细节,我也没能理解他们对我失踪一夜不理不睬的冷漠,正如他们未能理解我对姥姥之死的冷漠。从那天起,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养女。大概就从那天以后,我不再叫他们爸妈,而改用了“老爹”“老娘”这种玩世不恭的称呼。
显然,到死他们都不明白我们互相之间变得这么疏远的原因,正如我也不明白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