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冈情结
——访原中央纪委专职委员彭儒
１０月的北京，天高云淡，秋高气爽。白云路一个住宅区的小楼前，高高的枣树下，洒满一地金黄色的叶子。不用问，这里一定是刚刚收获过大红枣。普普通通的灰色楼房，简简单单的旧式家具。这就是原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专职委员彭儒同志的家。８０多岁的老人，匆匆步出卧室。伸出的手，被老人久久地握着。一位几乎经历了中国共 产 党整个奋斗历史，上过井冈山、到过延安，解放战争中北上、解放后南下的老干部、老党员，那平易近人的品格，立刻像一股暖流，感染了我们。听说过老人湘音难懂。虽然如此，却也不尽然。那快人快语、那活灵活现的描述，活生生是一段风华正茂的历史——１４岁的进步女青年，放弃了在衡阳第三女子师范读书的安逸生活，参加了湘南起义。一心投奔革命的她，上了井冈山，成为中国工农红军最早的女战士之一，人生重大转折由此开始。井冈山，令她挥之不去，难怪“红米饭、南瓜汤，秋茄子，味道香，餐餐吃得精打光”这激动人心的歌曲，仍被彭老唱得那样娴熟。“能追随毛主席、朱总司令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参加大大小小的战斗，克服千难万险，迎来新中国的诞生，这真是无比自豪的事情。” “每当回忆起这段历史，老人家都像年轻了几十岁。”为我们当“翻译”的彭老儿媳动情地说。 “金丝被儿”盖身上１９２７年７月，大革命失败，到处腥风血雨，全国被白色恐怖所笼罩。在这危难时刻，毛泽东奔走于湘赣边界，组织和发动了著名的秋收起义。这年的１０月，红旗插上了井冈山。第二年的４月，朱德与毛泽东领导的工农革命军会师井冈山，建立了中国革命第一个根据地。就是在这一时期，彭儒随朱德和陈毅同志率领的南昌起义保留部队和湘南农军来到了井冈山。井冈山上，一个严重的问题摆在他们面前，粮食、衣被、住房、医药都十分紧缺。彭儒他们的湘南农军，枪支少，妇女老少多，这问题就更显得突出。由于军民之间的关系很快融洽起来，百姓们热情地表示：“宁愿我们自己苦一点，也不能叫自己的军队冻着、饿着！”井冈山的农民在山腰和山脚的小平坝上，辛辛苦苦地开出了一小块一小块的田地。庄稼收成虽然不算坏，但是，十多个村庄，产谷不满万担，两千左右的男女老少除他们自己吃用外，所剩也就不多了。毛泽东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认为，老百姓积极支援军队，当然是好事。但对于军队来说，要尽可能地减少人民群众的负担，否则时间久了，会使军队脱离群众。于是，毛泽东规定，无论是官是兵，每人每天只发五分菜金。官兵买油、买盐、买菜就靠这点钱。但有时候，这五分菜金也保证不了，因此买菜只能拣最便宜的买。山上南瓜最多最贱，保存的时间也长。于是，南瓜汤就成为他们每顿饭必不可少的菜。至于油，常常是很难见到的。生活虽然艰苦，同志们却非常乐观，一吃饭就要唱：“红米饭、南瓜汤，秋茄子，味道香，餐餐吃得精打光。”战士的生活艰苦，毛泽东、朱德和各级干部的生活是不是好一些呢？有人传说，毛泽东有肉吃。年轻的彭儒好奇心强，便想弄个明白。几次，她在吃饭的时间，突然闯进了毛泽东和贺子珍同志的家，看了半天，结果，根本没看到碗里有肉，只不过，因为毛泽东爱吃辣椒，碗里比别人多了点辣子而已。毛泽东每次都是边香喷喷地吃饭边高兴地说：“吃点辣子，能多吃上一点饭。”冬天，山高风大，寒风刺骨，而且经常雨雪交加。许多战士没有棉衣穿，只穿着破烂的单衣、夹衣；有的没有草鞋穿，只好打赤脚；每人只有一条破军毯或一床夹被，难抵风寒。为了使夜晚能稍微睡上一会儿，大家开动脑筋，弄些稻草装在夹被里，效果还真灵。同志们高兴地叫它“金丝被”。每到晚上，只要一钻进“被窝”，他们就会唱起：“干稻草，软又黄，‘金丝被儿’盖身上，不怕北风和大雪，暖暖和和入梦乡。”官兵团结一家亲彭老的家中，最令她珍视的莫过于那些红军时期的照片了。她兴奋地指给我们，哪一位是陈毅，哪一位是贺子珍，哪一位是康克清，哪一位是曾志?? “那时的官兵，就像一家人一样。”彭老对此感慨系之——在前往井冈山的途中，他们经常和敌人打遭遇战，
一路上的生活是相当艰苦的。但官兵团结友爱，相互关心，相互照顾，从生活上根本看不出谁是“官”，谁是“兵”。每到宿营地，官兵一起到百姓家里去，借来门板和稻草，往地上一铺，就算是夜间睡觉的“床”了。有时，地方小房子不够用，大家就挤在一个房间里，男的一边，女的一边。因为彭儒年纪小，就把她放在中间，以区别男女界限。陈毅同志作为领导，也被安排在中间，俩人就算是男同志和女同志的“分水岭”了。陈毅同志老爱开玩笑说：“你看，我们男女界限分得多清呀！上山的队伍中，几乎都是来自农村的农民和青年学生，大多没有远离过家乡。一路上，由于生活不习惯，他们很想家，有的青年就会吟起“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的诗句。还有不少干部、战士带了家属，一天行军几十里，跟不上队伍，尤其是一打起仗来，就要唉声叹气。这时，陈毅同志总会带领一些政工干部下到连队，给有情绪的战士做思想工作。陈毅同志充满了革命乐观主义精神，而且说话十分生动、幽默，富有鼓动性，往往几句话，就能把一些愁眉苦脸的同志逗得哈哈大笑。他启发大家，要认清革命的前途与希望，使大家鼓起勇气，坚持会师井冈山。到达井冈山以后，山上掀起了从宁冈挑粮上山的运动。毛泽东、朱德和红军指战员一起挑着沉沉的担子上山、下山，极大地鼓舞了红军战士，使粮食储备工作开展得很顺利。毛泽东学问大、口才好，他给干部、战士讲解革命道理，通俗易懂，大家都愿意听。朱德喜欢与群众打成一片，干部战士也愿意和他在一起。为了表达对毛泽东、朱德的感情，下井冈山后，在江西苏区，有的同志就用流行的调子，配上新歌词，编了一首歌。歌词大意是：“毛党代表，他有一肚革命道理，上起课来，哈哈笑、哈哈笑、哈哈笑，井冈山。 “朱总司令，他有一支竹子扁担，一百多里，赤足跑、赤足跑、多耐劳，井冈山。”艰苦岁月行婚礼１９２８年７月，冒进湖南攻打郴州的部队惨败。毛泽东同志迅速率领三十一团从井冈山赶来迎接。在回师井冈山途中，他们攻占了江西遂川。在这里，一位个子不高、穿着一身农民式土布衣裤、挽着裤腿、赤着的双脚上沾着一些泥巴的青年，给彭儒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这位青年就是时任遂川县委书记的陈正人。贺子珍等几位大姐主动做媒人。在她们的操办下，彭儒与陈正人同志结下了百年之好。只是，结婚时，既没有房子，也没有床和被褥。婚后，她仍和原来一样，同康克清同志住在一起。一段时间后，遂川县委的同志才送来一条印花布的棉被。当时，这样一条被子显然是一件“奢侈品”了。１９２９年初开始，毛泽东把井冈山的革命烽火燃向赣南闽西的辽阔大地，在更大范围内掀起了波澜壮阔的红色风暴。这红色风暴，仿佛是为他们的婚礼举行的一个庄严典礼。在那火热的岁月里，彭儒随任湘赣边界特委副书记的陈正人奉命留守井冈山。只有一千人的红军，与来自湘、粤、赣三省二十来个团的敌军展开了浴血奋战。终因敌强我弱和叛徒带路，井冈山失守了。那年冬天，天出奇的冷，连降４０天大雪。敌人天天搜山，大井被烧４次，小井被烧１３次。粮食有些被敌人抢走了，有些让群众分散藏起来了。他们只能在天黑之后摸到村子里，在被烧毁的房屋附近，拣些烧焦的谷粒充饥。很多天以后，他们才找到了一户人家。这家的老大娘找出一小碗豆子，都炒给他们吃了，还摸出一点珍藏着的盐，泡了几碗盐开水让他们喝。好久没有吃到盐了，但是，端着这碗盐水，他们却半天喝不下去。井冈山的人民在严寒和饥饿中与敌人周旋，在枪林弹雨中用鲜血和生命保护他们，使他们得以将特委的工作逐步恢复起来。脆生生的红枣犹如彭老滔滔的心声一样值得品味。话到激动处，彭老总要从沙发上站立起来：“中国共 产 党之所以能夺取政权，正是因为它拥有千千万万优秀共 产 党员，千千万万优秀儿女，他们无私无畏的献身精神与日月同光，与天地争辉。”在彭老的回忆文章中，也清清楚楚地写着这段话。告别彭老，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彭老对党、对革命事业的热爱，不仅缘于她为其奋斗了半个多世纪，也不仅缘于她有那么多的亲人为此而牺牲了宝贵的生命，更不仅缘于她的几个孩子流落民间，或因病死亡、或被人转卖他乡，相隔十几年才得以团聚；这位“湘”音无改的老人，一生的情结，全在于她所追求的井冈山时期那“官兵一致同甘苦，团结一心为人民”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