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xx年船员经历
两年前出于好奇，我让一个大哥给我算命。他说我有福，可是福很薄，二十六年的福已经享完了，接下来该受苦了。 回想我的学生时代，确实充满了幸福。父母对我恩重如山，两个妹妹对我情浓于血，在学校里也颇受老师的关照，有几个很铁的哥们儿。
成长的过程肯定有烦恼，就像好吃的苹果总会被虫咬，可是从记忆的大海里打捞一网，我的网里全是耀眼的珠宝，苦涩和烦恼都会从网眼里漏掉。
对于命运，不应该说信与不信。世界是物质的，而物质是变化的。古老的文明用一个“易”字概括万事万物是再精辟不过了。虽然研究不透八八六十四卦是如何流转的，可我总可以抬头看看天空的风雨晦明。天空不会一成不变，正如人生也不会一成不变。享受过阳光，也总得经受些风雨。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福和祸本无好坏，就像一天里的黑夜和白昼，你接受也好，拒绝也罢，该来总会来，该去总会去。我这么想，既然如此，那就让我把不够宽大的臂膀锻炼得更强壮些吧。
这是第二次创业的失败，由于我已经有了妻儿，父亲也自觉 1
年事已高，不能再替我承担太多，他把我叫到跟前语重心长地告诉我，我该承担起家庭的重担了，不能再这么没有保障地折腾了。像别人家的男孩一样出门打工，养家糊口是父亲对我殷切的希望。而倔强的我满脑子想的是如何重整旗鼓东山再起，这时也不好再说别的，只好顺着父亲，在一个风雪交加的早晨，一个人拎着简单的行李踏上了去上海的路。
为什么选择上海？因为是去打工，当然要选择工资水平最高的地方，上海无疑是首选，并且繁荣的大都会可能给我更多的机会。我一边走一边想，如果我事先在网上找的工作都不靠谱，再去人才市场。男子汉大丈夫，我一定能在上海立住脚。
到了郑州火车站，去上海的车次有很多，我对售票员说，我要一个早上五点到达上海的票。售票员告诉我，没有座。我说，没关系。我早已经习惯了乘车没有座位，何况这次去上海是头一次，那里无亲无故，不知道到底哪里会是我的落脚点，所以我要用白天一天的时间确定好工作，安顿下来。
因为没有座位，我就到车厢接合部去站着，那里空间宽松点。这里已经有了一个小伙子，他欢迎我站进来好让我跟他聊天。看的出来，他是个外向的人。他询问我去上海的目的地，我随便地应付了两句。他就开始讲他自己，他叫东东，洛阳人，这次去浦东新区的华硕电子厂。他以前干过，他哥哥在里面当品管班长。他说只要进了品管班，不仅工作轻松，而且工资也比较高，他这 2
次回去当然还进他哥的品管班，并且欢迎我也加入。我有点心动，就和他互留了电话号码。
我们俩的谈话吸引过来一个彪形大汉。他笑眯眯地走过来给我们让烟，他也感兴趣东东的工作，希望东东能帮他介绍一下。他叫边勇强，甘肃人，他有老乡在宝山一个家具厂工作，工资还不错。这次去宝山的家具厂，如果干一段时间感觉不合适，希望东东帮他介绍进华硕电子厂，如果我们进不了华硕电子厂，在别的地方也不合适的话，他也可以帮我们介绍进家具厂。东东也爽快地答应了。就这样，我们三个就互留了电话号码。
到了上海，下了火车，我们各奔东西。我去找我的跟单员工作，结果发现并不是公司直招，而是中介。为了赶快安顿下来，我交了中介费，做了体检。中介所却给我安排了一个装卸的工作。自知上当，这个工作就此放弃，我马上给东东打电话。他电话里告诉我乘车路线，我又马不停蹄地赶往浦东。在下午两点多，我到了华硕，心里稍稍有了点宽慰。见到东东时，他却一脸严肃地说，现在工人基本招满了。要想进厂，必须先交一定的保证金，干满一个月再返还。就连他自己也必须交钱。我难判断他说的是真是假，只是不想在没落实工作的情况下再掏钱，就告别了东东。
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是边勇强，我只有给他打电话。西北人很热情，普通话说的却不太标准，他们鼻音比较重。出了地铁站天已经完全黑了，他们的模糊音我很难理解，就只有把电话给出租 3
车司机。出租车司机把我拉到一个桥头。我站在桥头给边勇强打电话，他说他也站在桥头。桥不长，几步就能从这头走到那头，我却看不见他。出租车司机把我拉错地方了，我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询问路边的店家。走了很远很远，我觉得应该再打听打听，恰巧路边蹲着两个人。我说，大哥，请问星星村怎么走？边勇强和他的老乡站起来哈哈大笑，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第二天，边勇强的老乡母建刚把我们俩介绍进了家具厂。我很奇怪，这家工厂看起来很正规，却连体检都不用。现在想想，或许因为工作性质原因，好多岗位的员工都会受甲醛、木屑、油漆喷雾、油漆灰等有害气体或有害粉尘的危害。长期在这里工作，健康状况都不会太好。所以进厂不设门槛，工作期间工厂也不会出钱给员工体检。
试用期三天。我在打磨房里跟着老员工学习手工打磨。因为这段时间实行的是计时工资，所以老员工愿意带我。老员工告诉我，你年轻小伙子不应该干手工打磨，应该到隔壁学砂光打磨。砂光打磨活轻松，钱也不少。
我就要求车间主任给我调换工作。恰好砂光打磨正缺一个人，就让我顶上了。
我用了一个小时就揣摩透了卧式砂光机，开始了这里按部就班的生活。这个工作不累，工资也能达到我来上海之前的预期。如果在这里安顿下来，我可以工作生活都比较安逸。然而我想的 4
是能够挣一笔钱，可以助我回家东山再起。这里的工资除了能让我维持正常家庭开销以外，不会有太多盈余。我决定骑驴找马，工作空闲时接着在网上找工作。
网上的广告，只有你不敢想的，没有他不敢吹的。搜索高薪工作，在网上发布最多的有两种，一种是房产销售，另一种是船员。广告上说在上海做房产销售可以年薪百万。我知道有一句话他们没说，做的不好的话，只能混个生活费。船员这项工作对我来讲比较陌生。我看了很多招聘信息，他们的说法都基本一致，航运物流，没有重体力活，一个航期二十天左右，靠港可以休息五到八天，工资八千到一万，按月打入工资卡。要求也很简单，要办船员证，身体健康，耐的住寂寞。这对我太有诱惑力了。
为防上当，我利用节假日走访了多家招聘单位，发现仍然是中介，口径也基本一直，说是公司代理，别的似乎也没有什么破绽。于是我的心就像着了魔一样，盼望着离职到期上船出海。
六月十日，我把家具厂的离职手续全部办完，找到我事先联系好的中介。当天晚上，坐上了去烟台的大巴。
第二天早上六点，车已经到了烟台市郊。车停下，有人上车把我们一起从上海中介来的人叫下了车。叫我们下车的人自说是靖海集团的接待经理，给我们亮了一下工作证。在车上，他拿出来几张纸，上面是用工合同，我看他们的合同如同儿戏一样随意，心已凉了一半，就胡乱签了字，交了办船员证的钱。跟我一起来 5
的两个年轻小伙子竟然还在向这个接待经理咨询工作时间有多长，工作累不累，船上都吃什么饭，工资怎么结算。接待经理也不厌其烦地说，每天工作八小时，工作不累，只是无聊，船上的饭菜顿顿有鱼有肉，试用期工资现在涨到七千了，过了试用期八千到一万二，视各人能力而定。我分明从他的语气里闻到了欺骗和得意。可是既然已经上了贼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算是没有他说的那么高的工资，一半总会有的。他的话如果反过来理解应该是可信的。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决定闯一闯，我要看看自己的选择能给我带来多大的苦难。
我们当即被从烟台送到了威海市石岛镇。这一次接我们的是一辆面包车，面包车把我们送到了一个旅店式的楼房里。老板让我们在房间里休息一下，等待安排上船。一会儿，一个老板娘模样的人走进来对我们说，你们去中介找工作，中介向你们收点钱很正常，到了我们这里是不收你们一分钱的，我们会直接把你们送到船上，放心好了。见老婆说漏了嘴，老板马上呵令她回自己的房间去。老板走过来点上一支烟，把话题转移，说自己也干过船，出过海，第一次上船晕船晕的直吐苦水…我开玩笑式地问这个老板，我们算是经了几道手到了您这里？您又算是个什么角色？老板吐了一口烟，说，你别管经了几道手，到了我这里就会安排你上船。我呢，算是个船长代理，哪个船长找我要人，我就送过去。
6
中午时分下着雨，我们在房间里吃了点自带的干粮。雨停了，老板拿起电话拨通一个号，对电话那头问，今天能走不能？能走我就把人送过去。电话那头说，百分之百能走。于是，我们就到了码头。
码头上停靠的大船小船不少，所有的船头都有“鲁荣渔”的字样。我心里“咯噔”一下，一阵恐惧之感油然而生。
那是我还在上海的家具厂上班时，为了多方面了解船员的工作，我在百度里面简单地搜索了船员两个字。有很多搜索结果，其中一条吸引了我的眼球“山东渔船船员连环杀人案件告破”。这是一条发生在20xx年的旧闻，山东荣成市的“鲁荣渔##”远洋鱿钓船在东南太平洋发生了内讧。船上一部分新船员要挟船长返航回家遭到阻拦，他们就开始秘密杀人。到了后来，船长为求保命也加入了杀人的行列，杀人开始在光天化日下进行。他们出海时，船上总共有34人，到归港时，只剩下了11人。看到这条旧闻我曾大惊失色，寝食难安。但是，转念一想，我要上的是近海货船，航期短，应该不会发生这种恶性事件。后来又问了一个同事，他也曾干过五年远洋渔船，他告诉我渔船确实辛苦也很危险，他工作的五年时间没有遇到打架斗殴事件，最严重的是一个同事在干活时被钩子钩瞎了眼睛。所以上渔船工作一定要特别小心。
了解了这些，我才对中介说，我要上货船不上渔船，中介满口答应。如今看到要上的船不仅是渔船，而且还写着让人直接联 7
想到那条旧闻，联想到死亡的“鲁荣渔”三个字。我才明白自己上了一个大大的当，追悔莫及。但是，我坚信老天会眷顾我，就算遇到那种事我也会逢凶化吉。这条路是我自己选择的，我只能自己承担这代价，哪怕一条路走到黑。
连我一起，从各地骗来的9个人被分到了两条船上，编号分别是“鲁荣渔58077”和“鲁荣渔58078”。跟我一起被分到58078上的有两个人，一个是来自云南的马继洪，一个是来自贵州的郑碧富。后来我才了解到，我们的船是1200马力的近海渔船，两艘一起作业，58077是头船，58078算跟船。两艘船算上厨师总共30多人，头船船长是这30多人的老大。
老大带领我们新船员到码头的小卖铺去买劳保用品和生活用品。说是买，我们这些人身上的现金早被中介搜干刮净，就在这里赊帐，我们走后，船老板来买单，最后再从我们工资里扣。为图方便，除了劳保用品，限每人再赊一千元的东西。见他们都拿着购物篮装零食，我问船长，这次出海多久返航，船上缺什么？船长说大概一两个月，船上什么都不缺，一天三顿饭，夜里没有夜宵，你可以买点方便面。最重要的是要多买点劳保用品。于是我多买了一倍的雨衣，雨裤，手套，袜子，帽子。吃的东西，除了方便面拿了几袋咸菜和果干。虽然船长这么说，我知道船上缺少新鲜蔬菜，就缺少维生素，新鲜水果不好存放，买点果干可以吃的时间长一点。小卖铺里有花生和瓜子，能够补充营养，我没 8
有买，我知道喜欢吃花生瓜子的除了我还有老鼠，我在收拾床铺的时候看见了老鼠屎。床铺什么样？也是上下铺，船上空间紧张，下铺直接贴着船板。我想起了多年以前我家院墙边上的狗窝，那狗窝似乎也比我的床铺宽敞。
总得给家里打个电话，因为我平时每天都要给妻子打电话。这一次出海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再给她打电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说。我编了一个一捅就破的谎话，我说我在造船厂上班，上班时没有信号，不用给我打电话，等我休息时给你打电话就行。现在想想，真不知道自己在糊弄谁。如果妻子接着追问，我真的无言以对了，就赶快把手机关机了。
渔船上的气味最大的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鱼腥味，而是柴油味。尤其是我们端着饭菜在船尾吃晚饭时，这气味让我很没胃口。“吃饭呢，好啊吃吧，吃饱”我听这口气就知道是老板，抬头往码头上看，却没看清楚老板的脸。
吃完饭，跟几个室友聊聊天，我们四个人，住的是六人间。除了我，另外有一个王中锋和王云乐来自新乡市新乡县，也算是河南老乡。另外一个杨增军，来自陕西。正在聊天，突然响起一阵仓促的铃声，我跟着他们赶快往船头走。这时，船启动了，老船员赶快把头船栓在我们船头的大缆绳解开，码头上也有人把我们船栓在码头边柱子上的缆绳解开。船头离开了岸边，我抬头看着天空刚升起的圆月，心想我这条小命就这样跟船绑在一起了， 9
希望老天保佑。
我们这些人往回走，却发现船尾有人在大喊大叫。原来船尾也有一根缆绳栓在码头上，还没来的及摘掉。站在船尾听发动机的声音很大，船马力十足地往前开，大粗缆绳被绷得紧紧的。没有人敢上前去摘掉缆绳。显然船长并不知道这里的问题，船继续吐着黑烟向前开。岸上的人也不敢去摘掉，只是破口大骂。缆绳被拉的绷直，“砰”的一声就断了。老板在岸上直骂娘。我却开始担心自己的小命在这样的船上能否安全。
担心什么现在也改变不了自己上了船的事实，还是处处当心，时时注意自己的安全吧，我安慰自己说。
回到宿舍，老船员鱼捞长把我们新船员集合起来，一一认识，然后分别安排工作岗位。这时，一个胖胖的中年人（轮机长，就是大车）上来向鱼捞长要两个小伙计。鱼捞长就随意对着我和陕西的杨增军说，“你们俩干机舱吧”。
干机舱是什么意思呢？随后就有人告诉我们。当我们回到自己宿舍准备睡觉时，二管轮（三车）推门进来，把我和老杨叫出去，对我们说，平时我们三个人要在机舱轮流值班（走岗），当上网时，上网后鱼装进速冻间（平板间）后大车或二车制冷时，船停舶时，站锚时不用值班。
大车过来对我们讲值班时的注意事项：一、检查是否有三漏（漏水，漏油，漏烟），二、及时往油箱里加油，往水箱及加水， 10
三、注意观察柴油机监控仪，油压不得低于0.4MPa,水温不得高于78度，油温不得高于68度，如果有异常，赶紧叫他们。
机舱里噪音非常大，当面说话都听不清，何况大车是荣成石岛镇当地人，他不讲普通话，他们的方言又很难理解。他总是走到一个地方后对我们连说带比划，好不容易我们才弄懂。
接下来三天，船就一直在航行（跑道），白天鱼捞长和大副带领我们做些下网前的准备工作，截钢丝绳，插鼻儿，换浮漂。其余时间三车，老杨和我在机舱轮流值班，除了船长、大副、大车二车、厨师，其他人在舵楼值班。在机舱值班可以坐着，在舵楼值班就只能站着。直到船绕过朝鲜半岛，到了东朝鲜湾。
我们船上的鱼网非常大，而且笨重，是用粗尼龙绳编织而成。它是一个大口小肚的桶状结构，到了最末尾（包腚）排了两排铁环（包环），下网之前用一根一丈长的钢丝（包穿）把包环穿起来，这样网桶就有了底，而且能开能合。网桶的口是非常稀的尼龙绳（网衣），这些网衣稀得好像难以承受住网的拉力，所以里面有一对截面直径2.5公分的粗尼龙绳（网筋）一直穿到包腚。网筋的另一头连接在拇指粗细的铁链上，铁链长 150米，用它的重力使网口下沿下沉。铁链的另一头用卡环（傻子）连接在用尼龙绳缠包的钢丝绳（大根）上，大根有我胳膊粗细，长 200米，也很重。大根的头则由卡环（傻子）连接在牵引钢丝绳上，牵引钢丝绳有长短不一的十五段（有10杆、15杆、25杆、50杆的，2杆为1 11
丈，则10杆为5丈，即16.67米），这十五段（块）钢丝逐一用卡环（傻子）连接卷在鱼舱前面靠船帮位臵的钢丝车上。如果单纯让网口下沿下沉是打不开网口的，需要用浮漂来向上拉网口的上沿。浮漂共 117 个，间隔 1.5米排成一串，由一根钢丝绳和一根粗尼龙绳串起来，两头分别用卡环连接在一根指头粗细的尼龙绳缠包钢丝绳（副弦）上，副弦的作用只是牵引浮漂，所以不用太粗，它和大根一起连接在牵引钢丝绳的卡环上。
所有的东西都要在下网前整理好。包腚是在鱼舱左边，网桶则从左侧船舷一直拉到船尾（后腚），长长的网桶在船尾叠成一个大垛。网衣则分成左右两部分，分别成Z 字形规整地摆在网桶前面。浮漂也分成左右两部分，成Z 字形摆在网衣上面。在漂的外侧则是铁链，铁链也同样Z 字行摆好。铁链前面就是两侧船舷位臵盘着大根，副弦盘在大根前面，不得超过挡鱼板。
如果是我们的船下网，则由我船左侧钢丝车牵引一组钢丝，右侧则是由头船右侧的钢丝车牵引一组钢丝。头船的钢丝被系上一个流星爪投到我船，我船迅速把钢丝连接好。这样，鱼网就被两艘船拖行。头船往右，我船往左，铁链向下，浮漂向上，把网口拉开，直径为50米。我惊讶，不是因为这网太大，而是在海上打鱼，这网的网眼竟然比我们老家在鱼塘里打鱼用的网网眼小得多，小到可以把海水捞上来。老家的渔民告诉我，用三指宽或四指宽网眼的网是要取大存小，来年还有鱼可捞。而我们船的网对 12
大海来说，就是掠夺。我或许明白了为什么不在中国海域打鱼，而要航行三四天来朝鲜打鱼。
第四天黄昏时分到了东朝鲜湾，船慢了下来。突然一阵仓促的铃声响起，我不知道是要干什么，就把头探出宿舍门看楼上的动静。老船员李金波边下楼梯边喊，“瞅麽东西？下网了。”我就跟着他往船头走。
在船头的人有鱼捞长殷建峰、老船员黄国元 、李金波、还有刚上船的我、杨增军、郑壁富、马继洪、王中锋、王云乐。我们负责把包腚抬起来，从船的左侧扔下去。网桶会接连着下海。在船尾的有大副王肖龙，三车，老船员侯富加、张海峰。他们负责检查网衣、铁链、浮漂是否正常，等网桶下海之后，接头船打来的流星爪。我和鱼捞长这时接到船长的消息要放几根钢丝，鱼捞长负责开钢丝车放钢丝，我则拉着钢丝跑到船尾告诉他们下几根钢丝。把我手里的钢丝连接在左侧大根的卡环上。他们接住头船打来的流星爪，流行爪栓在头船放来的钢丝绳上。他们把钢丝绳拽上来，连接在右侧大根的卡环上。我就赶快把流星爪收好。这时两条船的钢丝车同时放钢丝绳，下网就算完成了。大家整理整理上网时绞网用的钢丝绳（抽）就可以回宿舍休息了。
当我们到厨房准备接点水洗洗手的时候，发现水管旁边多了一个纸卡片，上面写着“节约用水，严禁浪费”，署名是“船长、轮机长”。我这才想起来在码头时问头船船长船上缺什么。他说的 13
一句“什么也不缺”就是糊弄人。我们的船跟我先前了解的所有海船一样，就是缺淡水。虽然船上有海水淡化设备，可淡化海水跟蒸馏水一样缺少矿物质，长期饮用对身体不好。所以我们船基本不用淡化海水。然而在炎炎烈日下干重体力活，不出一身臭汗是不可能的。干完活总想洗洗澡洗洗衣服，淡水又不敢随便用，只好打些海水洗。海水又属于硬水，香皂和洗衣粉见了海水都丧失了去污力。后来，我发现空调的冷凝水攒起来可以供我们一个宿舍的人洗手洗脸用了，如果节省一点，甚至够洗几件衣服的。
我们几个不敢用储存的淡水，有人敢用。上面八人间宿舍的侯富加是个刺头，他要用储存的淡水洗澡，结果跟厨师吴秀明吵了一架也没洗成。后来，在我帮厨师老吴择菜时，他跟我聊天说，咱们出这趟海估计要四个月才能回来，船上的淡水有限，除了做饭，让大家洗个脸刷个牙还可以，要洗澡那多少也不够。我一听他说要四个月才能回来，马上觉得头船船长在码头上跟我说的话都是糊弄我。我问老吴，那么中介告诉我试用期一个月，试用期期间工资6000元，过了试用期，月工资8000到10000元是真是假？老吴哈哈大笑，你是想拿大车的工资么？我在这船上干了三年了，我全年工资六万块钱，你刚来，会比我工资高么？我问他，那我的工资会是多少？老吴认真地说，你们小伙计是按全年或半年算工资的。你是6月11日上的船，属于下半年，按照往年的惯例，干得好的话到阴历年年底能挣五万块钱。我一算，今年阴历 14
年闰一个九月，我这下半年要干八个月，挣五万块钱的话，月平均工资只有6000元，跟中介说的月薪8000到10000元差的太多。不由得在心里骂这些黑中介。我接着问老吴，干这么危险的工作才拿这点工资实在有点亏，如果我不想干了呢？老吴耐心地跟我我，在这茫茫的大海上，你不想干，要回家，怎么回？回不去的，就算四个月后靠港，你可以走，老板是不会给你结工资的，最多给你个路费。我的心顿时凉了一大半，看来自己最终还是上了个贼船。
那么，中介说的有没有实话呢？有。在威海接我的那个周经理说，在船上船长和大副就是皇帝，一切他们说了算，你们新船员要低调行事。否则他们会拳脚相加，也不要跟他们打，第一，你极有可能打不过他们，第二，你把船长大副打了，工资会受到影响。在石岛镇的那个船长代理则告诉我，上了船自己要注意安全，尤其是下网时要注意脚下，别被鱼网带下海。他们说的话在后来得到了验证。
上网时我和马继洪负责在船尾给大副递钩子，钩子是用来拉拽鱼网的，左右一边一个，钩在大副卡在鱼网的扣子绳上面，我和马继洪交替递给大副，等对方的钩子把鱼网钩上来之后，自己的钩子摘掉，把扣子绳解开。上网时非常紧张，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着。稍有怠慢就会挨大副的骂，如果递钩子或解扣子不利则会挨打。小马因为第一次上网稍微走神被大副踹了一脚。我则因 15
为听不懂大副的方言解开了他不允许解的死扣子则被他抽了三回。我们摘下钩子，解开扣子后，网衣和漂就交给杨增军、黄国元、张海峰、王云乐四个人，他们负责把网衣和漂理开，然而错宗复杂的网衣和漂缠在一起要在几秒中理开确实不容易。所以他们几乎天天挨打，大副走过去就是批头盖脸的一顿揍。老黄已经六十二岁了，挨打时竟然还陪着笑。我实在对大副践踏我们的尊严而愤慨，却又敢怒不敢言。小马对大副踹的一脚怀恨了一个月，他不止一次告诉我，等到年底一定要报复大副的一脚之恨，他要卸掉大副一条腿。因为我俩同岁所以是最好的朋友，我劝慰他被踹一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至于想到犯罪，如果爱自己的家人，实在不值得跟他计较这些。
危险发生在第二次下网的时候。大家一起把包腚搭到船帮上，等船长下令往海里摔时仍然很吃力。我不由得向前迈了一小步，马上感觉右脚套进网桶外面的罩衣里了。我赶快往外抽脚，结果包腚已经开始往下掉了。小马见此情景赶紧从背后抱住我。罩衣勒得我的脚生疼，我顺着罩衣下滑的方向抬了抬脚。结果我脚上的布鞋被罩衣带走了。我不禁出了一身冷汗，我险些就跟着包腚沉入海底了。从此再干活的时候我是倍加小心。
我们在东朝鲜湾打的鱼主要是鱿鱼。刚到的头几天鱼还不少，每一网拖10到12小时，能拖将近两万斤鱿鱼。仅仅二十天就把前后两个鱼舱装了个七八成满。为了节省回石岛在路上耽误的时 16
间，我们两艘船在海上把鱿鱼倒给了国内来的鱼运船。倒鱼（扒鱼）是很累的工作，我后来知道这甚至比在码头卸船还要累。因为鱼运船的起重机大臂伸不到我们船鱼舱舱口的正上方，所以舱里的一万多板冻鱼，每板30斤都要人用手一块一块传到外面，在外面码好垛让起重机吊走。我们在鱼舱里整整干了一夜。就是在这天夜里，杨增军向船长提出他不想干了，船长问他为什么，他说，恐怕到最后钱没挣到命先没了。他说的话犯了渔船上的大忌讳，船长直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
我们的渔船在朝鲜海域打鱼是要经过朝鲜方面允许的。把船上的冻鱼扒完后的一天，我们就到朝鲜渔政指定的地点集合，去办手续。作为交换，各艘渔船会带上自家的礼品，都大同小异。有面粉，大米，方便面和白酒。因为朝鲜是穷国，各渔船礼品也都是最廉价的。当朝鲜渔政登船检查时，各船还会塞给朝鲜渔政一两条香烟，当然也是最便宜的。各渔船不是来做平等交换的，而是要拿最小的投入得到利益的最大化。
当我们的渔船接受过检查之后，有两艘960马力的小船要回石岛了。借此机会，杨增军和头船的一个眼镜被赶走了。这时，我们对船上的工作刚刚熟悉和适应，都说老杨不应该走，应该留下来一起干到年底。可我在心里却怀疑自己留在这里是不是明智的选择，以后的时间还很长，还不知道我们要面临多大的挑战，自己能不能经受得住将来的挑战。或许像老杨一样知难而退是保 17
全的明智之举。然而船上的老船员的劝慰起到了作用。他们说，作为一个男人，这点苦都受不了，那还能有什么作为？况且我们这次要很长时间才能回码头，如果这次回去就不干了，一来二去在海上耽误了几个月的时间却两手空空回家，该怎么跟家里交代？船上有那么多老船员都能干，一样的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你怎么就不能干？还是坚强一点，在这里好好干，年底拿钱回家，才是皆大欢喜。
这两句话起了重要作用。后来小马问我，这次回码头你还干不干了？我知道他想遛，我问他，你呢？他说，郑碧富说我干他就干，我看你，你干我就干。我告诉小马，我决定留下来继续干。于是，我们三个都没有遛。
往后的日子就没有那么多鱿鱼了，有时候甚至一天下一网，探测器探测不到鱼就在海上漂着。他们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就会凑起来打牌。而我则是看看手机里下载的电子书，那都是我要求自己背诵的内容。
夏天会有热带风暴，可热带风暴走到东朝鲜湾已经是强弩之末没有多大破坏力了。海上的六七级风能起大浪，船航行在浪尖上晃得能使晕船的人吐得直后悔上船，吃饭的时候如果不看好碗，饭菜会撒一地。晕船的人会几天都吃不下饭，我虽然不晕船，却也很没胃口吃饭。不吃饭不等于可以不干活。如果有鱼，还会不停地下网，上网。上网之后，鱼倒在舱外，需要马上装盘进速冻 18
间（平板间）冷冻。我和马继洪则在速冻间入库。浪大的时候，装进去的铁盘会在平板上面来回滑，一不小心就会飞出来砸到人。王云乐进速冻间帮忙出库，一不留神被飞出来的三十多斤重的铁盘砸到眉骨，肿了好些天。他粘了个创可贴结果还被船长骂了一顿。所以我们必须眼疾手快，入库时赶紧把一层装满拦上栏杆，出库时则闪躲地快点。我们知道，冬天的风浪会更频繁，也更大，更艰难的工作还在后面。
把鱼装进速冻间，再把漂、铁链、网衣拽到后腚摆好，把网桶拽到后腚叠好，两侧大根、副弦盘好，这所有的活干完，快的话也需要四个小时。这时人困马乏，就趁着大车二车制冷的时间赶紧回宿舍吃点饭，补个觉。虽说拖一网要12个小时，我们机舱里三个人轮流值班，算起来每个人有8个小时的睡眠时间，可是在拖网的时候会根据鱼群的位臵不停的绞钢丝，放钢丝。一打铃就得赶快蹦起来拽钢丝，根本睡不踏实。何况宿舍里还有一群老鼠在嬉戏打闹。所以后来我的生物钟就成了四个小时的睡眠时间，一觉能踏踏实实地睡四个小时，我就精神抖擞。
恨这些老鼠，因为它们有三大可恨之处。一，它们在你休息的时候嬉戏打闹影响休息。二，它们也缺淡水，我用盆接的空调冷凝水成了它们的游泳池，一边游一边喝一边闹。三，如果这些你都可以臵之不理，它们还会跑到你的床头抓抓你的脚咬咬你的耳朵，让你不容忽视它们的存在。
19
所以我就打老鼠。二车经常用手捉。他把老鼠挤在餐厅里，路口都堵上，戴上手套对着老鼠一个快狠准就把它逮住。我刚开始不用手捉，一是嫌老鼠太赃，二是怕它隔着手套咬伤我的手。我把宿舍门打开一条缝，坐在黑暗里等它们进进出出。等到有老鼠探头过门缝的时候，“砰”地一声把门关上，动作快的时候或许能夹住它的尾巴。这样我打死了两只。我觉得这个方法太笨，我一等就是一两个小时，太浪费休息时间，于是就学着二车戴手套捉老鼠。一直捉到宿舍和厨房看不到老鼠的影子，总算安静了一阵子。我知道，捉是捉不完的，最起码解解恨吧。
时间慢慢地熬着，每天查看手机上的日历看看这240天还剩多少。想家也是自然的，想爸妈，想妻子，想半岁大的小女儿现在什么模样。可是离回石岛靠港好像还很遥远，更别说要回家。有时候在半睡半醒之间甚至出现幻听，耳边响起亲人的呼唤。漂泊在茫茫的海上我身不由己，可是我的心是一直朝着家的方向的。那天站锚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梦里风雨如晦，船在乌云与白浪之间飘摇。我被一个巨浪打到了海里，慌忙之中抓住一根浮木。这根浮木瞬间变成一张紫色的皮筏，我爬到皮筏上任它顺着风浪漂。不知道过了多久，等我再睁眼看的时候俨然已经到了自己的家门口。父母妻子和小女儿都在等我回家，我们终于团聚了。没想到这时却听到了熟悉的电铃声，我还在这渔船上，还要接着干活…
20
跟我们同样来朝鲜打鱿鱼的山东渔船有多少呢？我没细数过，在让朝鲜渔政办手续的时候，鱼捞长指着渔船排的长队说，每年来的船有500多对。这一千多艘渔船在朝鲜海域星星点点地排开，不分白天黑夜纵横交错地进行地毯式的拖网。鱼只能越拖越少，我们船拖上来的鱼就是例证。我们的船长主要职责就是利用较少的柴油换取较多的鱼，暂时没有找到鱼群可以站锚。可是眼看着一天比一天打上来的鱼少，船长就该想别的办法了。怎么办？
到相邻的日本海域去偷！所以我们一般上午在朝鲜海域站锚，到下午或晚上遛进日本海域拖网。当看到所有渔船都往一个方向跑时，再往它们后面一看必定有一艘白色的执法船在追赶。那是日本水产厅的执法船。跑在前面的渔船都一边跑一边上网，落在后面的渔船就赶紧灰溜溜的拖着网向朝鲜海域跑。我们船曾多次被日本水产厅的执法船追上。只见他们船上竟然用大大的电子屏打出汉字，告诫我们这里是日本专属经济区，让我们中国渔船“鲁荣渔58077”停止作业，赶紧离开。另外，他们还用汉语向我们喊话。我想到我们船头还挂着中国国旗，让国旗跟我们一起蒙羞，我顿时感到无比的羞耻。
作贼总会心虚，不管别人有没有对你动手。远远的看到日本船我们就开始上网。大副表现出很紧张的样子，所以我们小伙计就跟着紧张。尽管是风平浪静的天气，也难免手忙脚乱出差错。 21
当日本船一点点靠近时，我们的网还没有上完。大副让我们把网卡在钩机上，拖着网向朝鲜海域跑。直到日本的执法船不再追赶，再接着上网。就这样偷了七八天，鱼舱基本满了。为了赶在九月一日黄海禁渔期结束时回到石岛，我们终于在8月22日开始返航。
返航的路上人人都很兴奋，手机早早充满电。跑到舱外，举起手机找信号。离靠岸还有三个小时的时候，手机开始时有时无的搜索到信号，随后信号渐渐稳定。我的手机早已欠费停机了，小马让我用他的手机给家里打电话。我蹲在船头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接电话的是妻子。很意外的是妻子并没有张嘴大骂，而是很平静地说“咦…你还知道往家里打个电话么？两三个月没有你的消息，把大家都急坏了。咱爸咱妈到处托亲戚朋友打听你的下落，咱妈更是担心地整天哭。你快回来吧！”我说，“让咱妈接电话。”“咱妈去地里干活了。咱爸正好下班回来，让他接吧。”妻子把电话交给父亲。父亲拿起电话一连问了几个问题“你现在在哪里？你妈整天哭，眼都快哭瞎了，你能不能回来？这么长时间没给家里打电话是不是进了黑社会被控制了？”我们内地人都认为出海打鱼是很危险的事，家里人如果知道我是在渔船上打鱼肯定让我赶快回家。我忙解释“我还在上海附近的东海上的海岛，这里是秘密军事基地，我们在这里造军舰，我们属于外包单位，所以受管制。但是工作安全，饮食居住条件也可以，就是累点，不用担心。”父亲追问我海岛的名称，部队的番号，所造军舰的编号。我 22
都无法回答，只是说这些都是部队的机密，不能说，胡乱地敷衍了过去。这时我听到电话里妻子在旁边喊，咱妈回来了，赶紧叫咱妈接电话。母亲接过电话，我忙喊了一声“妈！”奇怪的是父亲和妻子说母亲整天哭，听到我喊她却笑了，笑里却又带着哭腔。我能想象到母亲的表情，她一定是两眼还噙着泪水，却又掩饰不住接到我的电话的惊喜。又忧又喜又不想让我听到她的哭泣。母亲也一连问了几个问题“吃的好不好？干活累不累？工作危险不危险？我托人给你算了个卦，说你八月到十一月有灾，你一定要注意安全。”我安慰母亲“我们一天三顿饭，有荤有素，有米有馍有面条，工作都是在海岛上，不下水，不危险。就是累点，我年轻不碍事。我出门混这么些年了，从来都是和善待人，先敬人一丈。走到哪里都能处好关系，交到朋友。都有人帮助我，我自己也会注意安全的。你放心好了。”母亲说，“你妹妹这几天也在咱家住，她都快生了，检查是个男孩儿。叫她接电话跟你说两句吧。”我就在电话这头等着，过了几秒钟，只听见老婆说，“咱妹不接你电话，她想骂你，太自私了，不顾家里人的感受。”我知道自己太让家里人伤神了，已经到了可恨的地步，就没好意思再多说。
把手机还给小马，想起母亲为我哭伤的眼，掉下的泪，我不禁嚎啕起来。没想到被侯富佳看见了，多事的他跑到舵楼告诉了船长。船长把我叫过去，问怎么回事，我还接着干不干了。我说没事，家里我都已经解释清楚了，肯定留下来接着干。 23
这时，船要靠码头了，大小伙计分在船头船尾往岸上投缆绳傍船。一切停靠妥当，就马上开始卸货。
卸货相对比在海上扒鱼好干一些，因为岸上的起重机大臂可以伸到我们鱼舱的舱口，我们直接在舱里码垛就行。然而，相对好干不等于绝对好干。两个鱼舱一万四千多个冻板鱼，我们十个人从下午四点一直卸到早晨六点。卸货这么辛苦船员也可以不卸，只要肯出钱，码头上有专门卸货的装卸队。侯富佳和张海峰每人找了一个替他们卸货的，每人四百元，然后他们俩人到镇上逍遥去了。
头船上和我们一起上船的六个小伙子都不准备干了，可是也都没了路费。要想得到回家的路费就得把船上的鱼卸完，最后老板的会计只会每人发500元作为路费。就是说，他们在船上两个半月真的是白干，没有工资。
我们这些准备接着干的人虽然也拿不到工资，可是每人可以先预支1000元，有三四个小时的时间到镇上买点吃的穿的用的。然后必须按船长规定的时间回到船上，装渔需，装菜，加油。接着就是开船出海。出海前还是要抓紧时间给家里打个电话，给好朋友们打个电话或者留个言，海上的寂寞让我想起很多老朋友，所以能联系上的我都会送上一些思念的话。船将要离港的时候，匆匆上来几个新船员，主要安排在了头船。后来为了换两个熟手，就把我们船的黄国元和王中峰换了过去，换过来三个新船员，陈 24
永波、秦长明、杜守田。三个人都比较老实，自然是人善被人欺。他们三个都住在了我的宿舍，所以我就特意善待他们。我看不惯那些人妄自尊大，欺负新人。从值班就可以看出来，老秦一天能值三次班，而又有人一次也没有值。这我管不了，还好杜守田跟我在机舱值班，我让他接我的班，三车想让他多值班，我就会从中调解。陈永波睡我上铺，他又是安阳人，所有的船员中我们俩离的最近。他们因为上船太匆忙，没有买太多的东西。夜里干完活又没有饭，我就会把我的方便面和豆奶粉拿出来一人发一包，好歹充充饥。不至于让他们像可怜虫一样看着别人吃，自己暗自伤心。我希望我的世界充满光明和温暖。小杜（实际比我大八岁，因为眼睛有些散光，干活不利索，被大家叫做瞎子。我讨厌这个称呼，就把他叫小杜，表示我把当兄弟看，一点不会歧视他）向王云乐要一支烟抽，王云乐很不情愿，说“不是我不让你抽，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码头，说不定还不够我自己抽呢。”小杜吃了闭门羹，说了句“其实我也没瘾”。听他们的话我直恨得慌，恨王云乐太小气，恨小杜没骨气。我的友善得到了杜秦陈三个人的认可。陈永波说，小孙，我是电焊工，明年你要是想跟我干，不用干重活，也不用搞电焊，我保你一个月五千块。杜守田告诉我，我在做叫花鸡，因为家里闹矛盾才出来的。你要是愿意加入我们，我保你最低门槛进入，一年最低收入十万。秦长明则说，听你说你对酿酒感兴趣，我在酒厂干了八年，你要是想建酒厂我可以帮 25
你。我只是呵呵地笑，听他们各自讲自己的故事。
之所以这次多加了船员是因为每年这趟海最忙。我们在黄海打的鱼有带鱼（刀鱼）、小黄鱼（花鱼）、鱿鱼、鲅鱼、鲳鱼、鲐鱼（鲐巴）、毛扣子、小河豚、海蟹等等，种类繁多，大小也要分开，很耗费人工。然而没想到只拖了十几天鱼就明显少了，于是又转战东朝鲜湾。东朝鲜湾的鱿鱼也只会少不会多，所以除了站锚就是到日本海域去偷。本来最忙的一趟海没有太忙，我猜想肯定有更艰难的事情在等着我们。时间一天一天慢慢地熬过去，舱里的鱼一点一地增加。终于在一个半月后的一天，小马告诉我，头船船长在对讲机里说这里鱼太少，我们准备回去了。在另外一个地方，别人白天站锚，夜里到线里拖网，一个小时可以拖两三包鱼。船长心动了，这就回去。我们的鱼舱还差两三千板才能满，我问三车，鱼舱不满能回去么？三车说，放心，回去的路上还要下两网。就这样，我们在10月7日原路返回。船依旧路过釜山，路过黑山群岛。可是船过了中韩海疆线后停了下来。夜里，一头扎进韩国的海域开始偷鱼。我明白了，原来这线里就是韩国海疆线以里。我们偷完日本的鱼改偷韩国的了。韩国海域以鯷鱼（老鱼食）为主，量很多，我们甚至下网十五分钟就能拖两包鱼（一包两万三千斤）。没两天，我们就能满载而归了。
我们在10月12日夜里十点回到了石岛码头。一切准备停当到十一点多开始卸船。因为这次的鱼种类太多，每一种又都要分 26
开码放，所以异常难卸。磕磕绊绊一直卸到第二天下午三点。每个人都非常疲惫，希望能得到一点休息时间。谁知道，船马上开动了，我们不知道为什么就匆匆地离开了码头。没想到跑了一个小时之后，宿舍旁边的电铃又响起来了。舵楼传下命令，准备挂船碰，靠另外一个码头。我问鱼捞长这是要干什么，鱼捞长说这是要上船坞，大修保养。等船靠在码头，我和小马被命令到码头上拖大缆绳引船上坞。船要进入狭窄的坞道里很困难，需要不停的调头，前进，后退。我和小马需要把缆绳不停地调换挂在码头边上的桩子上。船缓慢地行进，用了两个多小时船被拖到了坞上的轨道。我们九个个小伙计准备到镇上吃点饭洗个澡，偏偏陈永波说什么也不肯去。他告诉老板他不想干了老板只给他四百多元作路费，并且他还因为打牌欠了我两百元。我知道他不想再花我的钱，小杜劝他说，没事，大家兄弟一场，你今天晚上的吃喝我来安排，你就放心跟我们一起走就行了。陈永波仍然坚持不去，我就告诉他，现在船上没水没电，我柜子里还有方便面，你照顾好自己，我们走了。
我们几个人到石岛镇吃了个饭，洗了个澡，住了一宿，第二天六点就赶紧爬起来回船坞结果发现秦长明不见了，老秦遛了。我们回到船上干些杂活。这时陈永波收拾好行李跟我道别。我提着他的行李把他送下船，祝他一路顺风然后又接着干活。到下午三点钟船开始出船坞。我们回到了人和集团的码头，给船加油， 27
接着出海。没想到走了一个小时，我们又返回了，我们加的油质量比较低劣，回去换油。这次厨师老吴带来一个人，是他的外甥。如果他不说是他外甥，我会感觉带来的这个人比老吴的年纪还要大。他叫刘长春，听他自己说已经干了二十年船了，不过以前是干小船，从几十马力的到几百马力的都干过，并且是船长。我听他这么说自然非常高兴，可以说人家是个行家，将来肯定能帮我们不少忙。直到后来老刘自己说，自己干船这么多年，干活的时候衣服从来没有湿过，从来没有被打骂过，从来没有受过这么大的罪，在我们船上，他都体会了。当天晚上，我们费了一夜功夫把劣质油倒出来，第二天早上加了新油。这才重新出海，这天是10月18日。
我们航行了十几个小时，到了中韩海疆界线却开始站锚了，并且一站就是三天。原来并不知道为什么要站锚这么久，所以休息得也不心安理得，总觉得下一分钟就会起锚，下网。这样一直过了三天，本来柔和的海面逐渐起了波浪，由琐碎慢慢到汹涌。这天下午我们行动了。我们起锚就闯进了韩国海域，并且一直往里纵深，几个小时后天完全黑了我们也到了韩国西海的腹地。一阵铃声，就是下网。我们走出来，往四周一望，简直灯火辉煌。到处都是渔船的灯光，这些渔船绝大多数来自山东，有960马力和1200马力的。所谓月黑风高夜，这正是贼狂欢的时候。我们的船在风浪里飘摇，我们这些小伙计的心也在异国的风里飘摇。无 28
边的恐惧像海上无边的黑暗笼罩着每个人的心，每一个拍到船上的浪都像一头想要吃人的野兽。所以下了网，所有人都赶快缩回到宿舍里去。韩国的鯷鱼确实多，下了网以后从来不用再绞钢丝放钢丝，平均三四个个小时就能拖到两三包鱼。所以我们一夜要下两到三网，作为小伙计要不停干活。
虽然我们都已经干了三四个月上网时要干的活早已熟练，可是在这样的夜晚，在这风口浪尖上，每个人都显得非常笨拙。风大了，网衣顺着风飘，拽都拽不住，更别说把它理清。递钩子的人站都站不稳，却还得来回跑着，解扣子递钩子。船稍微一晃，所有人连着上来的网、漂、铁链一起往低处滑。如果有一个浪卷上船，所有人雨裤下面的裤子雨鞋里面的袜子都会泡汤。而你若稍有迟疑又会得到大副的打骂。
网上来之后，两三包鱼分别倒在鱼舱左右的杆塘里。大幅带领三四个人到船尾整理网，鱼捞长带领四五个人在杆塘里把鱼装盘。我和小马在平板间看他们一个个被浪打的十分狼狈怕，暗自庆幸我们在平板间里风吹不到，浪打不到。然而，我们的活也不好干，船随风浪左右摇晃，摆到平板柜的铁盘滑过来滑过去。总是在我们出手端另一盘的时候，摆好的铁盘“哗”地一下子飞出来三四个，鱼也撒了一地。不管我们再怎么气急败坏地骂娘，盘子不会自己再飞进去。我们不顾被砸的疼痛，再把鱼装好盘，把铁盘摆好。马继洪说，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选择来这里受罪，连 29
到年底能拿多少钱都不知道，却要在这里坚持。我笑着告诉他，为了体验人生。我告诉小马我要把我们的经历写下来，让明年所有想来当船员的人都看看。小马非常赞同，他让我一定要写清楚，写完。我们就这样互相勉励着在平板间慢慢熬着。
每一次头船在大风大浪里下网上网，我都在心里暗自庆幸，幸好这次不是我们，可是我们却从来躲不过一次。每次在上网时包腚被绞上来之前我都跟小马、王云乐猜会上几包鱼，他们都猜是一包或者半包。因为速冻间装满只能装一万八千斤而一包鱼就有两万三千斤。如果上半包或者一包鱼，只需要入一次库出一次库，一包半就得装两次库，出两次库。我们入库需要一个半小时，（浪大的时候或许需要两个小时半）出库一次需要一个半小时到两个小时。所以如果上的鱼多，我们就基本上得不到休息，我们打心底希望能少打些鱼。事实上每次都要超过一包半，我们就连续着干活，一般是接连三天三夜七十二个小时内间隔着睡四五个小时，直到风停了浪息了我们的船跑出韩国海疆线。每个人的衣服都会被浪打湿透，被汗水浸湿透。脸上挂一层白白的海盐，摸一摸都涩拉拉的。人是会累的，干活就慢了下来，慢了就会错过开饭的时间，索性饭也省了。苦、累、困、饿、痛包裹着我们的身体，后悔、担心和恐惧又充斥着我们的内心。后悔是后悔作出来上船出海的选择，担心是担心被韩国海警（鬼子）抓到，如果被抓，船长和轮机长要去韩国坐牢，我们小伙计连同船被压在韩 30
国，让老板至少出100万元人民币来赎。如果老板把船和小伙计赎出来，我们小伙计就地遣返回家，工资无望，船长和轮机长仍旧在韩国坐牢，至少四年。而恐惧则是害怕这吃人的海浪，有多少船都是在匆忙上网时一个失误连人带船被黑暗和海浪吞没。身上的救生衣能起多大的作用？它只能保证你要求暂时不沉入海底，却不能保证你马上被别人救起。我曾不只一次想象自己落海，那时该如何自救。最大的问题就是不知道自己的体力在冰冷的海水里能坚持多久。
还好我们头船船长害怕坐牢。在对讲机里听到别的船说韩国海警船或者直升机来了，可以不用担心，但是如果听说韩国海警船放冲锋艇（兔子）了，就要赶快逃跑。因为海警船跟我们的渔船速度差不多，况且周围有那么多渔船，侥幸心里让船长觉得抓不到我们，只要别离它太近就行。如果人家放了冲锋艇就不一样了，冲锋艇上的人是来登船的，并且手里有冲锋枪。稍有抵抗，他们就会开枪。在我们这次回码头时就得到了一个消息，有一个和我们一样的渔船激怒了韩国海警，对方开枪打死了两个小伙计，打伤了一个船长，最后流血过多而亡。
正因为见到韩国海警船，我们的渔船会逃跑。所以我们小伙计们非常喜欢韩国海警船。王云乐和杜守田更是一说“军舰来了”就眉飞色舞。我对他们开玩笑说，是你家亲戚来了吧！
我们也曾正面遭遇过韩国海警船。当时天快亮了，头船赶紧 31
上网被人家逮个正着。我清楚地看到他们白色的船体上赫然写着“KOREA COAST GUARD”。还好浪还很大，对方没有放下冲锋艇来抓船,只是客气地开水炮驱赶。我能想象到在高压水炮下干活有多艰难，只是不知道头船的伙计们是怎么忍受的。他们最终没有放弃鱼网，把满网的鱼都带了回来。
跑回到中国海域，如果没有风浪可以休息两天。当然，如果超过两天仍然没有风浪，我们也会在黄昏时分遛进去疯狂作案。这样，平均只需二十三天，我们的鱼舱就可以装满。我们就可以回码头了，其实回码头也不会有太多的时间休息，虽然从偷渔开始就不用我们小伙计卸船，我们也顶多能上码头超市买买东西，因为老板和船长要赶着时间出海偷渔。我们10月18日开始一直到12月10日都在韩国偷渔。其间分别在11月5日和11月24日载满鱼靠港。12月9日10日在韩国黑山群岛边避风边下网偷了两网。觉得鱼实在少了，才离开了韩国。我曾在11月26日将要出海时看了一下百度新闻。随便一查，竟然查出很多关于我们的新闻。中国渔船“非法捕捞”严重，破坏韩渔具。韩国渔民抗议，要求韩政府打击中国渔船。韩国政府派机动站团打击中国渔民，3中国人被判刑。我随便点击一条“韩国海警对中国渔船特别盘查”，看到的是：韩国海洋警备安全本部自组织改编以来，首次对在仁川和木浦等西海水域进行非法捕鱼的中国渔船进行特别盘查，并于某日晚间时分拘捕了15艘涉嫌非法捕捞的中国渔船。海洋警备 32
安全本部计划将从25日开始运营一支由4架军用直升机编成的机动战团对非法捕捞的中国渔船进行特别盘查。想想我们面前的海警船，头顶的直升机才知道原来我就站在新闻中心。人家编组的机动战团是专门对付我们的，我们是海贼，是强盗，是侵略者，自己却又很无奈，心里真不是滋味。
从韩国海疆线出来心里就踏实许多了。最起码不用担心被韩国海警拘捕，也不用在风浪大的时候下网了。
我们在中国海域慢慢地把鱼舱装满，12月23日晚上靠了港，又在24日平安夜匆匆出海了。
在山东附近黄海拖了几网，鱼实在是少，于是头船索性带着跟船跑到了长江口以东的东海。可是这里甚至比黄海的鱼更少。所以稍微有点风浪，我们就不值得再下网，干脆到舟山群岛避风。在这里是两天打鱼，三天晒网。船员们的日子过的舒服极了。我们都想着这种日子可以一直持续下去。哪怕老板会因为没有鱼而让我们提前放假，扣我们的工资我们也心甘情愿。
然而，好景不常。15天以后，我们开始往北跑。趁着风大浪大又钻进了韩国的海域。我们又要重操旧业了。狂风、巨浪、黑暗、寒冷、劳累、饥饿、困倦、紧张、恐惧、思乡再次上演。这种感觉就好像刚从伊拉克废墟里撤出来的美国大兵随即又被放到了阿富汗的荒山上。明知道非正义，明知道前面有人体炸弹、汽车炸弹等等危险却不得不服从命令。似乎是因为很多中国渔船撤 33
离了一段时间，给韩国海域的鱼留了修整的机会。这一次，鱼竟然比一个月前多了一些。如果向韩国的腹地海域纵深一些，我们的头船甚至一网打上来将近10万斤鱼。我相信头船船长通过卫星电话给老板汇报这个成绩的时候，老板会乐得手舞足蹈。
正因为如此我们用了十几天就把鱼舱装满了。20xx年1月24日早上，我们回到了石岛的码头。老板雇了四十人的装卸队来卸船。我们船员干完杂活，在石岛镇上吃了点饭回到船上踏实地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六点就开船出海了。
按农历算，这天已经是腊月初六了。老船员说往年基本都会在腊月二十三之前靠港。回码头把渔船收拾干净，全年的工作结束。老板结算船员的工资，船员们拿着一年的血汗钱回家过年。这最后一趟海顶多有十五天，注定鱼舱不会装满。老板不再雇佣装卸队卸船，要我们船员自己卸。所以大小伙计打心眼里不希望打太多鱼，都是抱着混日子的心态来干这最后一趟海的。
也正因为是最后一趟海，船长更加注意我们的安全。他干渔船二十多年，什么样的事故都见过。腊月初十在我们下网时，船长看大小伙计没有一个人穿救生衣就发了脾气，“妈的，你们一个也不穿救生衣，干完活每人交100块钱上来！”结果，干完活大副、鱼捞长带头把钱交了。我上舵楼交钱的时候，船长让我在他们的签名下面签上自己的名字，写上罚款金额。他语重心长地说，这最后一趟海了，绝对不能大意。救生衣烂了我这里还有新的，有 34
风没风都穿上吧。
从舵楼下来，厨师老吴说，放心，船长每年罚的钱都会在年底靠港之后买成吃的分给大家。这是为兄弟们好。
大家的钱真的没有白罚。从此以后，只要出生活舱干活，所有人都把救生衣穿好，不管有风没风有浪没浪。在腊月十三凌晨一点左右，我们船要上网了。这时风浪很小了，但是在韩国海域，每个人都很紧张。在包腚快要绞上船的时候，大副和二副卡扣子困难，让开稳车绞钢丝的三车往下放一放，结果三车一不小心把钢丝全放完了。这下不得了了，沉重的包腚带着刚被绞上的网桶马上往海里掉。大副王肖龙、二副陈永港、小伙计张海峰、王云乐来不及反应已经被网桶生生勒住，他们想把网桶推开，哪里推得动。结果一个接一个被网桶勒下了海。我们站在周围当时都傻了，只顾着“哎，哎”地大喊，结果等反应过来，人已经漂了很远了。我发现王云乐两只手还扒着船帮，就赶快跳过去把王云乐拽了上来。其他人还在往海里扔绳子，希望落水的人能游过来抓住绳子。可惜落水的人都不会游泳，海浪把他们越推越远。大副在水里只顾着喊救命，二副努力仰面划水，却划得更远。只有老张离得相对近点。这时三车把雨衣和救生衣脱下跳进了海里。我和王云乐抬来梯子挂在船帮上。船长从舵楼跑下来，把救生圈拴上绳子抛给三车。三车先抱住最近的老张。我们奋力把老张拽了上来。三车返回去去抱住大副，大副还在骂，“等我上去让你死！” 35
三车把大副推到梯子上，自己扶着救生圈在水里漂着。我们让大副爬上来，大副说他两只手已经没劲了，不敢松手。我们想把大副连梯子一块拔上来却怎么也拔不动。这时，不远处的头船赶过来，把离我们最远的二副也救了上来。而梯子上的大副也缓了好一阵，终于爬了上来。
我们清点人数，确认海里再没有我们的船员了，就赶快接着上网。网桶已经掉到海里很多，甚至吊包腚用的钢丝抽也掉了进去。还好在原来上网时我们把网桶卡在了船尾的钩机上，网桶没有完全掉下海。我们费了一个多小时把网重新绞上来，开包，装鱼，入库，入不完库的装塑料筐，整理网，摆铁链，盘大根，盘副弦。
我们都知道离回家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希望不要再有什么岔子出现，所以，内心都在祈祷。在我们内心的祈祷声中，腊月十六早上，舵楼传下命令让我们改换马步鱼网。按照惯例，拖马步鱼一网或两网我们就要返航了。二副要我去船头的小舱里拿两条棉被盖住脚下的鳀鱼网。等我扛着两条湿溜溜的棉被来到他面前时，他却说，不用了，我们返航了。我差点哭了。其他人都激动的跑到宿舍接着斗地主，都想把以前输的钱赢回来。
我们虽然是在腊月十七早上六点靠的港，可是码头上船很多，卸货要排队。我们等别的船卸完货，才绑到岸边卸货，这时已经是下午两点了。鱼不多，我们自己卸货，到晚上六点卸完。我们 36
就都到石岛镇上住了，船上要锁门停电。
接下来就是等着发钱了。我们住的是便宜的旅社，来这里住的很多都是外地来石岛镇当船员的。有的比我们先靠港，有的是老船员干过几年的，有的是打替班的短工。他们在旅社住了很长时间了，就是在等老板开工资。但传言，今年的工资都不理想，有的打替班结过工资的往年论天算一天都300多块钱，今年老板只能给到160块。我知道我们的船鲁荣渔58077和鲁荣渔58078的船老板王茂良另外还开有一个茂盛鱼粉厂，非常有钱。应该不会短我们的工资。我问郑碧富，你的底线是多少钱，郑碧福说50000。马继洪也告诉我，他的底线是45000.我们约定低于45000我们不会回家，要跟老板理论理论。
等到腊月廿一，老板说要中午发工资。我们都提前到了茂盛鱼粉厂。到了下午两点多，开始发工资。先从头船开始，结果，头船的厨师高兴着进去，吵着出来了，他说他不签字，不结工资了。一问为什么，工资给的低不说，还要扣他的卸船费。我们总共让老板找人卸了四次船。每次卸货市场明价400元，老板王茂良却要扣我们每人3600元。当我被叫进去领工资的时候，会计告诉我，45000元啊。我当时感觉基本可以，可是他们还要扣除各种开支，另外还要再扣1000元中介费。我说我已经交过中介费了。他们却说，他们也交了中介费，要从我工资里扣除。就这样，我实际上卡工资是34100元，整整八个月的血汗！看着这个数字， 37
我实在不甘心，迟迟不肯签字。可是不签字，这区区34100元也得不到。妈妈提前给我打电话说，无论给多少工资都不要跟他们闹，按时回家。咬碎钢牙肚子里咽，我最终签了字。
这场噩梦最终算醒了。我平复一下心情，跟好兄弟们喝了个酒，第二天早上踏上了回家的路。
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