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 《四世同堂》
钱先生把声音放低,对瑞全讲:“这是值得骄傲的事情!我——一个横草不动,竖草不拿的人——会有这样的一个儿子,我还怕什么?我只会在文字中作诗,我的儿子——一个开汽车的——可是会在国破家亡的时候用鲜血去作诗!我丢了一个儿子,而国家会得到一个英雄!什么时候日本人问到我头上来:那个杀我们的是不是你儿子?我就凑近他们的枪刺说:一点也不错!我还要告诉他们,我们还有多少多少像我儿子的人呢!你们大队人马过来,我们会一个个地零削你们!你们在我们这里坐的车,住的房,喝的水,吃的饭,都会教你们中毒!中毒!”钱先生一口气说完,把眼闭上,嘴唇上轻颤。
瑞全听愣了,他忽然立起来,扑过钱先生去,跪下来磕了一个头:“钱伯伯!我一向以为你只是个闲人,只会闲扯!现在??我给你道歉!”他很快地立起来。“钱伯伯,我也打算走!”(这里指去东北与日军作战)
“走?”钱先生细细地看了看瑞全。“好!你应当走,可以走!你的心热,身体好!”
钱先生手按着酒瓶。直到瑞全走出房门,他才把门轻轻关好,长叹了一声。 瑞全的半碗酒吃得猛了点,他的血流得很快。这是在晚饭后,在鲜鱼口那一带,人们带着酒臭,往戏院里挤。电影院里放着胡噜呼噜相的音乐,北海水上的小艇,在荷塘中摇荡。一对对青年男女,倚着肩,眼中吐露爱的花朵。一阵凉风把他的幻影吹走。北平是在悲泣!
瑞全的酒意失去了一半,脸上不知何时已被泪流湿。他不是一个爱流泪的人。可是,酒意,静寂,颤动的白光,与他跳动的心,回合在一处,不知不觉地把泪逼出来。他顾不得去擦眼。有些泪在面上,他觉得心中舒服了一些。
…… …… 余下全文